恰好此时游淮追着孩子推门而入,蹲下揉了揉小游子意的脑袋。
“好好好,娘给你做——游郎,替我买些菱子来好吗?”云娘放下手中木梳,起身将游子意抱起轻轻拍着,一面对游淮道。
“这孩子从前院念叨到后院,菱子我早就买来磨好了,只是蒸煮我实在无能为力,还得多多仰仗云娘子,”游淮轻柔地将云娘鬓发别到耳后,“还有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绣着大片青山,上书“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一诗。
“托一位同僚从环璧山带来的,吾妻差一方帕子配青衣,可喜欢?”
云娘笑着接了:“你就喜欢弄这些小玩意儿。”
“送你的,怎么算是小玩意儿呢?”游淮拿起一旁的朱砂笔,细细在她额心点了一枚花钿。
似是见游子意流连,燕泽没有跳过这一段,任画面中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地吃完了菱角糕。
而后云雾一点点变得模糊,白茫茫一片。
游子意迟了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自己记忆中那场大雪。
云娘一边轻轻哼着摇篮曲,拍着游子意的背哄他睡觉,一边偏头,往窗外望去。
游淮抱着一个婴儿,跪在雪地里。
木昭悚然一惊。
这里看得出来……不会错的。游淮怀里那个婴孩,分明已是鬼身!
是程落吗?
她无法上前查看,云娘也仿若未睹,任游淮跪在外面抱着那孩子受冻。
不知过了多久,游子意忽然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坐起来,趴在窗边。
“娘,天亮了。”
大雪已停,天光乍破。
云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开了房门。游淮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走进。
在进入屋子的一刹,木昭惊讶地发现,那早已没了生息的婴孩,竟迅速恢复了体温和呼吸,慢慢与常人无异。
院门突然被猛地踹开,一队官兵鱼贯而入,为首的将一张征兵告示拍在桌上,大声说了些什么,身后随从一拥而上,架走了没来得及开口的游淮。
耳边全是呼啸的杂音,云娘耳鸣得厉害,什么都没听清,便扶着额头跌坐在地上。
“那是春岭镇最大的一场雪。”画皮喃喃。
“我本名程月,7岁因家道中落被卖入青楼,花名望舒,18岁那一年,遇到了游家郎……他未提他有家室,只说要为我赎身,不久后,我怀了他的孩子……”
“若我知道……我无论如何都……”
豆大的泪水滚滚而下。
画面里的云娘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高挂,门口堆的雪化成水,汩汩淌到她身下,凉得她浑身一颤。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那张征兵令就这样飘飘摇摇落到雪水里,墨渍漾开,混黑的墨,在她眼里刺眼得如一滩干涸的血。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她轻轻念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呵呵。”
厚厚襁褓中的婴孩哼哼唧唧,发出一声梦呓。
云娘沉默地望着孩子,向他伸出一根手指。孩子在梦中若有所感,张开小拳头,将她的手指牵住了。
云娘:“……”
罢了,稚子何辜。
她刮了刮孩子的脸颊,孩子发出欢愉的哼唧声。
“落……就叫你程落吧。”她柔声道。
望舒姑娘本名姓程,这是云娘最后的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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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泽沉默着一挥手,白雾散去。
“这就是当年的真相,木姑娘,你看出来了吧?”
“是。”木昭坦然,“程落在游淮怀中时已是鬼身,被抱进房间后才有了呼吸。”
应该是云娘在那一刻心软,望舒临死前的心愿开始实现,直接导致程落重新“活”了过来。
此后匆匆十四载,云娘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逐渐失了灵气,变成木昭所见的、年未老,色已衰的妇人游母。
“可为什么,她不回娘家呢?”
燕泽歉然道:“云中阁在此后传承似乎出了差错,女子出嫁后视为外门不得归家……此非我本心,抱歉。”
游子意:“所以娘说,若爹负心便回娘家,是骗他的?”
“对,”燕泽垂眸,“她本就不信游淮会负心,那番话只是说与他玩笑的。”
“对不起……”画皮颓然跪坐在地。
她本以为,自己难产而死后,游淮托了个好人家替她将儿子抚养长大,她常常躲在游家背阴的西屋里看着儿子玩乐,心里对云娘是感激的。没想到……
“这不怪你。”木昭道。
只是可以怪的那个人,十余载未见,只怕已葬身在杀伐密布的战场。
“可怜河边无定骨……”却不是深闺梦中人了。
燕泽掀起眼皮,向她一瞥,又移开了目光。
“所以呢,捉鬼人?”画皮爬起来,语调讥讽,“如今确认了阿落非常人身,你要动手了吗?”
“我不……”木昭往前迈了一步。
“别靠近我们!”
画皮猝然出手,在场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猩红的利爪挟着劲风攥住了木昭的喉咙!
异变陡生!
“木姐姐!”游子意猛地站起来。
燕泽眼睛一眯,双指疾出。
木昭:“等……”
燕泽这一下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闻言一惊,立马收势,却已来不及了。画皮竟也没躲,澎湃的剑气直接将她轰了出去。干瘪的身子像破麻袋一样狠狠撞在井壁上,又重重跌倒在地,吐出一大摊黑血。
“她没想伤我。”木昭奔过去,双手飞拍,封住画皮几处要穴,将一股真气缓缓注入。
“你的真气对她无用,我来。”燕泽挤开她,袍袖飞舞,一掌按在画皮后心,画皮灰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起来。
“趁现在,引鬼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