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留步,留步!大人们……啊呦……”老头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
燕泽警惕道:“怎么了?你家那位老爷又让你请我们进去?”
“非也、非也……”老头扶着墙把气喘匀了,才继续道:“老奴是想、想请二位大人帮帮老奴呐!”
“帮?”木昭侧目,“帮你什么?”
“我、我、我、哎呀……”老头在原地又急又比划地忙活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得连连道:“惊秋呐!惊秋!”
惊秋。
木昭扭头看过去,与燕泽目光碰在一起。
见他们反应,老头高兴极了:“二位大人果然知道惊秋姑娘!”
“那可不嘛,托她的福,本来这里该有四位的。”燕泽没好气道。
老头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惊、惊秋姑娘不会伤害他们的。”
“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吧。”木昭道。
“哎,”老头伸手做引路状,“烦请大人们跟、跟老头子走一段路,借、借一步说话。”
木昭眼神一转,此处离李府大院不远,聊的东西大概是属于秘密,在这里聊这些和跑到李老爷鼻子底下说也没区别。
她点头:“走吧。”
老头在镇子里七拐八绕,将他们引到了一座庭院门前。
门上长满了爬山虎,深秋枯黄,攀在浅褐色的木门上如萎靡的筋脉,乍一看阴森的要命。
老头废了些力气,拨开门环上的藤蔓,推门而入。
……这实在不像人能住的地方。
踏足此地,燕泽都不好意思把自己蹲了三百年的井所在的院子称作荒园了。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衰颓、太凋败了。
爬山虎和牵牛花四处疯长,甚至堵满了房屋的门窗,蛛网随处挂着,落叶、脏污悬在蛛丝上摇晃。虫子的尸体干了又叠,在枝叶间敷了厚厚一层。檐角挂的风铃锈蚀到风刮不动,褐黄而薄的铁片岌岌可危,似乎随时可以掉下来。
“你……就住在这里吗?”木昭小心翼翼地开口。
“教、教大人们见笑了。”老头挠了挠后脑勺,在门后重重一推,一捧枯草应声倒地。
“老奴住的是这个屋子。”
木昭和燕泽才看见这里原来还藏着个房间。
与其他房间不同,这间房门显然是打扫过的,门环摸得发亮,窗边甚至贴了个晒褪色的大红窗花。
老头弯了腰,将二人引入。
……老头过得并不好。
打量着屋内简单的陈设,木昭心道。
“这是那个李老爷给你分的废房子么?”她问道。
“请坐、请坐,”老头搬来两个板凳,用袖子揩了揩上面的尘土——尽管凳子已经很干净了,听闻木昭问话,他急忙直起身子,“不、不,这房子是惊秋姑娘的。”
又是惊秋。
燕泽撑起下巴:“那个惊秋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头恭敬地站在一旁:“老奴原、原本就是惊秋姑娘的家奴,看着她长大的。”
提及惊秋,老头结巴的口舌都顺畅了不少。他枯败而多皱褶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温暖的笑意来,好似院里草木骤然开出洁白的花朵。
这个表情装不出来。
木昭心中某一块突然被打动了,低下头去等他后文。
“您坐。”她伸手将燕泽身下的凳子推了过去。
老人惶恐地看看她,又看看燕泽。燕泽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深深鞠了一躬,才敢颤颤巍巍地坐下。
带着些许磕巴,老头将这尘封的奇异往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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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先前因为家道中落被迫落入青楼的望舒不同,惊秋是以梧桐镇名角儿的身份风风光光地站在戏台上唱戏的。
惊秋本姓夷,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接生婆还是老张——这个结巴的老头——找来的。
“姑娘是在秋天降生于世的,生下来的哭声就非同凡人,清亮得很,所以叫惊秋。”老张笑起来,眼角堆起层层皱纹。
说来也奇怪,本样貌平平的一家人,竟生出个倾国倾城的女儿夷惊秋。且声音又脆又动人,身段极好。她五岁那年,就开始有媒人来说亲,又被爱护女儿的夷父一拨一拨地赶走。
直到一位戏曲名家途经梧桐镇,对夷惊秋的外貌惊为天人,将她收入门下悉心教导,甚至为了她,留在了梧桐。
老师点评她是:媚骨天成。
从此梧桐镇多了一位天籁般的女角儿。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园——”
老张突然捏起嗓子来了一句。
“姑娘爱、爱唱《牡丹亭》和《桃花扇》,在院子里吊嗓毕了,总是会来这么几句,老头子都听得会、会啦。”
他笑起来,神色里终于没有了一直以来奴仆的卑躬屈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寻常老人谈论起儿女的慈祥和骄傲。
随着夷惊秋在梧桐镇的名头越来越大,夷家真正地风风光光了好些年,夷父也慢慢被人称作了夷老爷。
然后镇子里最有钱的富豪李家用整整十车嫁妆,将惊秋作为李府的大夫人,八抬大轿娶回了家。喜事乐队呼呼啦啦绕着整个梧桐镇奏乐了三天三夜,大家都知道,那位“梧桐闻曲惊三秋”的惊秋姑娘,嫁了个好人家。
“姑娘把我也带、带去啦,她说如果没有我陪着讲故事,在别家床上会睡不着的。”老张微笑。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