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又在取笑微臣了。”叶鸿修苦笑不已。
端和帝瞥他:“朕记得你的嫡亲妹妹可是帝京中出了名的才貌双全,防的就是你偏袒自家人。”
“天颜在前,微臣岂敢有半分私心。”叶鸿修弯下腰。
君臣之间这一来一往可谓相当和谐,几位皇子记忆中很少见到皇帝老爹对哪个大臣这般和颜悦色过,纷纷用更加探究的目光打量叶鸿修,猜测他是走了哪条门路能如此深得帝心。
众人各怀鬼胎之时另一旁诗会结果倒已快速出炉——本来容妃心中儿媳人选便不多,又经皇后打脸一事兴致便不高,草草看了几个属意贵女的诗作后便随便定了二甲到十甲,让太监誊写一份送到皇帝书房。
叶鸿修恭敬接过十甲诗作,每首细细读过品评后又按自个定的顺序重新放了一遍,向端和帝一揖:“微臣献丑,斗胆评定诗会十甲,请陛下阅目。”
端和帝从御案后起身走出,粗粗过了几眼便笑了:“容妃倒是别出心裁,以行宫景致为题,既可咏物也可述景,倒比单一指物起题活泼。”
几位皇子跟在端和帝身后也去看,饶是三皇子纪瞿再不屑红袖诗香,望之也不由称奇:“儿臣原以为会是十首闺怨词,不曾想竟还有豪迈之句!这首《题云中江海》当真是霸气无伦,只是怎位二甲?儿臣认为,可当诗魁!”
端和帝不语,只盯着那首《题云中江海》看。
他身后的太子看了倒是笑,缓缓念:“‘云中梦,梦中身,身后百年空荒城。城春草木几飞蓬?蓬中沉,沉舟横,横江起龙雷霆震,震心觑世翳白朦。’这首顶针诗的确粗犷霸气,只可惜工于用辞失于刻意,且气象狂放不似小女子应有,恐是哪家小姐化用了自家兄长的诗句吧?”
“大皇兄此言差矣。若是化用兄长诗句,那这般狂放不羁的诗应该早就流传于帝京文人之中。但大皇兄你听说过吗?这作诗人既敢在皇家诗会上题诗,便当是自己所著。若是盗用他人诗句一旦坐实,那便是身败名裂!”三皇子纪瞿毫不赞同太子所言,反驳道,“儿臣真想见见这首诗的主人!必定是个不同于凡俗的女子!”
端和帝闻言笑了,却另起话题问叶鸿修:“爱卿又为何会选这首《题花间策梦》?”
叶鸿修又是一揖:“花间之梦本为空幻,便如这世间富贵,花开一度只余满园萧瑟,悲切之意当是有感而发,无法矫饰。”
端和帝挑挑眉:“叶爱卿这是惜花了?那便看看这诗魁是哪家贵女吧。”
诗会十甲由末至尾依次揭去糊名白封。几位皇子看一个便啧啧议论一番,唯有叶鸿修始终面色淡然,哪怕看到大妹叶云淑位于第五甲也没有神色变化。
三甲揭晓,第三甲乃容妃母家表小姐薛月溪的《题平沙落雁》,诗句婉丽动人,倒也应第三甲之实。
二甲揭封,三皇子纪瞿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被老爹和二哥嘲笑了也不自知,仍是翘首以盼。
二甲却是出乎众人意料之人。纪瞿瞅见那名字就是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叶鸿修。
——寿阳伯府叶八,叶云满。
叶鸿修一直老成的表情顿时破功,也是一副震惊之态。
端和帝瞅他这样便知叶鸿修也是被自家妹妹骗过了,有如此豪情却从未名扬于帝京内,想来这叶八当是个极会藏拙的孩子。
一甲启封,名字又是让几人吃了一惊。端和帝再看叶鸿修便发现他已然愣住了。
——还是叶八。
太子有点讪讪,道:“叶修撰当真是和幼妹心有灵犀啊……”太子哽住,总觉得用这词好似哪里不对。
叶鸿修闻言以为太子是要挤兑他,面色难看地准备向端和帝告罪自述。端和帝却仍是一副温和模样,笑道:“看来这叶八贯是会藏拙的,这么好的文采竟连自家大哥都瞒了去。叶爱卿这‘惜花’也是巧,自家妹妹如何能不疼爱。”
皇帝金口一开便是定义不可改。几位皇子识相地连声赞扬叶家家风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注重子孙学识,浑然忘了私下也有取笑过“马伯爷”外号之举。
定诗魁定到自己妹妹头上,叶鸿修原本满腹准备夸诗魁的话派不上用场,还得面对皇子们空洞的赞扬连连称谦。他瞟了眼长桌上那两副一甲二甲诗句,心中疑虑迭起。
端和帝之前开了金口说要赏那便得赏,让身边总管太监朱常喜去定十份赏赐端去诗会场地云水阁。纪瞿心里有些小九九想自请去宣旨赐礼,但转念一想又觉自掉身价,便熄了心思。
端和帝又将三个皇子敲打了一遍才放他们离去,也终于肯让叶鸿修退下。待到御书房内只剩躬成虾米的太监,端和帝才沉下眼仔细盯着那首《题云中江海》良久,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身后百年空荒城’?……这小姑娘家家的也不过十岁,竟能写出这般苍凉之句……”
端和帝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倏忽笑了:“倒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