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惊辞最讨厌胡瓜,她就不信他不停手。
果然,裴惊辞的表情迅速垮下来。
周丹禾从月亮上移开目光,恰好看到小两口的互动这一幕,她把面前的一盘胡瓜和甜醋鱼递过去,“你们多吃点。”
裴惊辞不说喜欢,接过母亲手里的菜品,把甜醋鱼挑完刺堆进商时序的碗里后,他宛若没有忌口一般朵颐大嚼。
周丹禾一脸欣慰。
商时序略微惊讶,但很快明白,以裴惊辞平日一副好养活的样子,或许周丹禾常年与裴将军征战在外,并不知道他讨厌的食物。
商时序一时想笑,大发好心,默默移动装有焦烧肉片的盘子,推到裴惊辞面前。
毕竟这是他爱吃的,算是回馈甜醋鱼的礼尚往来。
长辈们谈完了月亮,话题转到商时序的身上。
叔母姜婉玲道:“来了裴家,就是我的女儿,奴婢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可尽管提,生活有何不便,需要哪些,可尽管说。”
她的脸庞和润富态,和善地微笑,拉过商时序的手拍了拍。
“要是惊珩和惊辞一样愿意成家,不久的将来,我便不仅有孙子可抱,还有侄子可抱了。”
“一个太少了,四个刚好,像惊珩,惊辞,末婧和末霖,两男孩两女孩,双双对对的好字。”
“哎,要是惊辞争点气,这不就四世同堂了吗?”
“太爷,你要抱重孙了。”
姜婉玲一谈未出生的孙辈,唯有周丹禾不说话,其他人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点果酒,皆进入颐养天年的神态,都憧憬着带孙子。
商时序面色微凝,没能融入他们的期待。
一来,她与裴惊辞是心知肚明的假意成婚。
二来,她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的缘故,别人一下提出让她生什么双双对对的好字……莫名让她不适。
三来,她没有延续子嗣的想法,她目前的重心在于经商。
就在这时,裴老爷了说了句:“是得生几个,生一个的独苗,特别是女娃,长大后婚嫁就基本断后了。”
商时序听完,心后悚然一凉。
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仿佛自己一说,孩子便能凭空变出似的。
她情绪沉沉,谈话中有提到她,她便平淡地应一声,没失礼节,却没助长对方的期望。
裴惊辞终于从饭盆里抬起头,“生什么?”
李管家给他解释道:“少爷与少夫人不久后,可有孙子给老爷抱了。”
裴惊辞:“不生。”
裴老爷子以过来人的身份,慈祥道:“胡闹,成家立业就是这样,你尽早收了玩心,好好与时序过日子,孩子一定要生一个,你以后老了好有人照顾你。”
裴惊辞:“不是花钱让小厮与婢女照顾吗?等孩子照顾我得等到猴年马月。”
裴永均爽朗地哈哈大笑,“那你觉得孩子几时会长大?”
裴惊辞:“这么说吧,太太爷们祖先们都入土为安了,你们还在上坟的时候求保佑。”
此话一出,一院子的人静了一瞬。
裴永均收起笑,厉声道:“没大没小的混账东西,谁教你这么没规没矩说话的?”
裴永鹤温和中带着严肃,“小辞,所谓贵长不能妄言,严于律己任家之重,养钱入家,又养妻与子,方为担当。”
裴惊辞最烦这样,不说又逼着说,说了又生气。
“爹,爷,叔,所以啊,我这人没担当,就先别催我生了吧,等我做好父亲的准备了再说。”裴惊辞没了吃饭的心,把筷子放下碗。
裴永均气得脸红:“你,马上去抄一百遍伦理经!”
裴惊辞巴不得走:“遵命。”
……
商时序与他回到房间,关上门,才道:“你把话都往你身上引也没用。”
裴惊辞躺到榻上翘二郎腿,“能躲一时是一时呗,躲不过,就搬出去住。”
他开窗喊了一个奴婢,去使唤澡房的仆人烧水准备洗浴。
洗浴过后已是半夜,接下来的时间,商时序找书案桌椅,与裴惊辞分开去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下书,揉了揉自己酸软的右臂,“你真不抄你那的一百遍伦理经。”
裴惊辞正收拾床铺,瞬间头痛,唉声叹气起来,“明天我在祠堂跪两时辰还差不多。”
随便他吧。
商时序看书累了,有些乏倦,“我困了,你下来床,我要休息。”
裴惊辞翻身下榻,伸手捶了一下铺好的地铺,“娘子,硬。”
所以?
商时序如纸上寒灯,冷淡地朝他仰视。
裴惊辞伸展了手,比对床,“两个人纯粹地躺,绰绰有余。”
商时序没有心情与他拌嘴,只是将多余的被褥横在床中间,自己背对裴惊辞睡了。
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陌生的梦境变化太快,给她楞楞地惊醒了,视线之内,混黑中帐顶若隐若现。
随后她感觉脸上一凉,有人拿着沾水的湿布,温柔地一下又一下替她擦拭盗汗。
是裴惊辞。
光线昏幽,她辩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语气带着窃笑地嘟囔,“哈哈居然认床睡,她醒了定要笑她……”
商时序梦境遗下的内心恐惧还未消散,发现他没睡,感觉有活人瞬时安心了不少。
她梦到她最担心的家人风烛残年,没人照顾,而她身后让一堆奶娃娃拉着衣服,她走得沉重,无论如何都不能走到她爹娘的面前。
接着画面一转,柳南絮穿着皇子服,领着一群官兵闯进商家,随后她耳边全是男女凄凌的尖叫。
她看不清柳南絮的脸庞,然而那阴沉沉的话却让她毛骨悚然。
“商时序,唯有黑暗才能包容黑暗,我们是一路人,一样地自私自利,一起坠入罪渊吧。”
明明她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
为什么还逃脱不过悲惨的命运。
为何非要揪着她不放?
商时序禁闭双眼,这般想着,无知觉的泪水流入耳侧的发丝,温热濡湿。
忽而一只暖热宽厚,带有糙茧的大手碰到她的眼尾,她才发觉自己眼泪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