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喊所有人吃饭,庄梦有些晕车,她不想吃。就告诉外婆:“我不想吃饭可以吗?”
庄顺也在旁边说:“我也不想吃。”
“你为什么不吃?”外婆问她。
“我吃不下。”庄梦老老实实回答。
“吃惯了城市的米,吃农村的包谷饭就吃不下吗?”
庄梦听不懂,只老老实实回答:“外婆,我不想吃饭。”
庄梦被打了一顿。现在想来,被打的理由很模糊。
但是她分明地记得,外婆拿着打畜生的棒子,揪着她从这间屋子打到那间屋子。庄梦躲在床底下,就被从床底下拉出来,再继续打。
“你到底吃不吃!”
“你凭什么不吃!吃了两年城市米,就忘了自己的祖宗根是不是!”
小姨们和舅舅们都在拉,拉不住。
外婆终于打得累了,问她:“你吃不吃!”
“我吃,外婆,我吃的。”庄梦哭着喊。
外婆把碗塞在她的手里,盯着她吃。庄梦边打嗝边吃,终于还是哇的一声,全部吐出来。
她连忙跪在地上,眼泪又流出来,大声喊:“外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浪费粮食的,我晕车吃不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晕车为什么不早点说。”
外婆笑着拉起她,“吃不下就不吃了,喂狗。”说着唤来家里养的土狗。土狗舔了几下,就将庄梦呕吐的东西舔得干干净净。
庄顺连忙端起碗刨了个干净,乖巧的说:“我吃完了。”
外婆笑着点头,让他们出去玩。
外婆家是用黄泥巴敷起来的三间泥房子,屋顶铺的厚厚的稻草。家中用的家具,是外公砍了树回来自己做的。
外婆家用不起电,用的还是煤油灯。天一黑就必须得睡觉,那东西很金贵。
庄梦和三个小姨挤在一张床上,热得睡不着,还得听着蚊子嗡嗡的飞。偏偏她的肉又嫩,蚊子只朝着她咬。
她扣得满手满腿的血。
五姨和小舅去割了艾草,用石头捻出汁来,给她涂满全身。
庄梦就痛得大哭。外婆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水瓢喊:“快没水了,你们赶紧去挑水来!”
四姨和三姨互相推脱,都不想去,甚至为此吵起架来。三姨哭着说:“我昨天去的,今天轮到你了!”
“哪里就轮到我了,说好的一人两天,今天也是你!”四姨也跟着哭。
五姨和小舅拉过庄梦和庄顺看热闹,反正不用他们去。
外婆直接砸过来一条扫帚,厉声吼:“哭你家先人!都给老子去挑水!一会做饭没有水,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三姨和四姨就哭着去拿桶和扁担。五姨和小舅拿着盆,连庄梦和庄顺都拿着两个大大的塑料瓶跟在身后。
庄梦只记得,去挑水的路很长。她们休息了很多次,晒了很久的太阳,走了很久的田埂,踩过很多的杂草。
庄梦拎着塑料瓶累得都动不了。庄顺一边哭一边把塑料瓶滚着走,然后被三姨说了两句,又笨拙的拖着塑料瓶。
等到几人回了家,太阳都有些西斜了。
外婆正站在院子里骂外公,说他不识好歹,说他惺惺作态。
“就你金贵,一天要吃四顿!家里哪里来的这么多米给你吃。你看看你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长期把肚子痛挂在嘴上,老子说,你不是富贵命非要生个富贵病出来!”说着把背篓扔出来,让外公去打猪草。
外公只是笑,也不回一句嘴。
几人把挑的水倒进水缸里,然后小舅去放牛放马,几个姨妈要去打豆子打猪草还要喂鸡喂鸭。
五姨偷偷拿着竹竿,迅速的把门前梨树上的梨打下来,然后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拿给庄顺和庄梦吃。
她把两人带到屋子的后面,那里有一棵李子树,上面已经结满的李子。
“你不吃吗?”庄梦看着她。
五姨咽了咽口水说:“你们吃吧,我们天天都吃着呢,都吃腻了。”说着捡了树下落下的李子,随手擦了擦就放进嘴里。
庄梦心安理得的吃着,实在吃不下四姨和三姨就会抢着过去,几口就吃完了。
庄梦后来才知道,那些长在高高树上的梨和李子,都是赶集的时候要挑去集市换钱的。他们吃的,从来都是掉在树下,已经沾满泥土的坏的。
庄梦对于那时候在外婆家的记忆不多。毕竟年代太久远,很多事情可能都是臆想出来的。和现实生活交叉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她幻想着曾经发生过。
小舅会带着他们掏马蜂窝,说有事我冲在前面。点上火之后马蜂一堆堆的飞出来,几人全部被蛰得满脸包。又或者带着她们打核桃,摘板栗,每每都要把衣服弄得洗不干净。
五姨带着她打猪草,她坐在大石头上休息。五姨白着脸让她别动,她慢慢地站起来,石头底下盘着几十条刚孵化的小蛇朝着她们吐信子。两人吓得跑回家。小舅告诉她:蛇这种东西最记仇,我们掀了它的窝,它就会找到我们,搬着石头来和我们一起睡。吓得庄梦连着几个晚上做噩梦。
庄梦最讨厌上厕所。大大的坑上面搭几块木板,每次拉屎都会扑通一声,溅在她的屁股上。晚上太黑没有灯,她还掉下去过两次。那种身上全是蛆虫和大便的感觉,她是真的记忆犹新。有一回不知道被哪家的黑猫吓到,整个人丢了魂发了几天的高烧。
外婆拿着生鸡蛋给她浑身滚了个遍,口中一直念念有词。然后把鸡蛋烧熟后让她吃下,说这样就会好起来。她不喜欢鸡蛋那种腥味,小舅一把抢过两口吃完,四姨没有抢到哇哇大哭。小舅也差点被呛死在他的八岁年纪。
四姨惯会花言巧语,经常骗得小舅和五姨心甘情愿分担本该她做的事,然后又死不承认有这么一回约定。小舅每每都要去告状,然后换来的就是外婆的一顿毒打。“谁叫你不会长记性!”外婆说。
外婆打人能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拿着手臂粗的棍子,朝着身上,腿上,手臂上打。像她平时打不听话的畜生一样。
三姨最是老实巴交,默默的做事情,默默的带着几个弟弟妹妹一起玩。就算被打也是抗在前面的第一个。
原来外公那么瘦,是因为有很严重的胃病。吃东西很少,但是又经常饿。他也试过很多土中医的偏方,自己挖了草药来熬,似乎没什么用,只是不让他那么痛而已。
庄梦只觉得天旋地转,记忆在五岁后戛然而止。
她以为,不过就是她在外婆家里被传染了虱子和跳蚤,暑假结束回到家中,胡晴一气之下将庄梦及腰的长发剪掉,剃了个光头,只为将那满头的虱子赶紧弄死。
为此胡晴还特意买了敌敌畏,洒在她的头上,身上,用帕子裹了三天三夜。她说这样可以杀虫。庄梦带回来的衣服,也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庄梦和庄顺终是没有再回去,胡晴也是。即使要回去,也得明里暗里求庄军多次,才能偶尔在过年时回去一趟。不过待的时间不长,至多也就吃了顿饭便急急忙忙走了。
对于外婆和那个家,她只记得三间黑黑的茅草房,又脏又大。还有门前的梨树和石榴树,因为偷偷吃过无数次。那条蜿蜒着的石板路,每次爬上来都要休息很多次。还有那喜欢偷玉米的松鼠,两脚一蹬抱着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