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梦忐忑的朝着肖老师的办公室去,心脏都要蹦出来。脑袋里过滤了一遍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现除了晋鸣,她没做什么惹老师生气的事。
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庄梦只觉得要死。还没反应过来,左脚绊到右脚,生生摔了个大马趴。
哈哈哈哈!哄笑声响起,庄梦这才回过神来。
抬头看到自己刚好趴在六班的门口,忙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灰溜溜朝着肖老师的办公室去。
太丢脸了!
庄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敲门。
“进来。”肖老师说。
庄梦站在门口,低着头,一副乖孩子的样子。
肖老师在批改试卷,好一会才开口:“知道叫你来什么事吗?”
“不知道。”庄梦揪着自己的衣角。
“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传闻。”肖老师放下钢笔,重新擦了擦眼镜,这才说:“关于你的。我观察了一阵,你怎么说?”
庄梦脑袋晕乎乎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呐呐道:“我没有。”
肖老师叹了口气,说:“庄梦,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乖孩子。关于那些传闻,我倒希望是假的。你那么懂事,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们现在这个年纪,容易萌动,这很正常,老师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只是你们还太小,这样的萌动根本没有将来,还会影响你们的学习。现在爱得死去活来,却葬送自己一生的学业。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样的代价是多么的巨大和不值。”肖老师语重心长的说。
“庄梦,我希望,再也不要听到的留言是关于你的了。和晋鸣断了吧,你知道吗?”肖老师轻轻问她。
庄梦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肖老师的话她都没有听清楚,只回答道:“我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去吧,这是最后一次。我知道你家庭条件不好,父母也不怎么管你的学习,但是你那么努力,我希望你不要做愚蠢的事情。我不会打你妈妈的电话的。”
整个人晕的不行,庄梦坐在位置上,看着面前的试卷,半天也没写一个字。
晋鸣再也没来过她们的教室。即使遇见,也像是不认识一般,擦肩而过。
但是庄梦知道,他会偷偷的回头。她感觉得到。
这一年,庄梦的奶奶去世了。
接到老家报丧的电话时,庄梦还趴在床上写作业。胡晴挂了电话,平静的朝着庄梦说:“你奶奶死了。”
庄梦的笔都掉在作业本上,晕出一大片墨水的痕迹。
肖老师在课堂上说:“上了这节课,庄梦你就回去吧。你妈妈已经打电话给我说了。哎,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老师希望你们能明白,死亡有时候是一种重新的开始。不要太过悲伤。”
庄梦谢过了肖老师,背着书包去找庄顺,然后给老师报备一声,两人拿着请假条才能出校门。
庄梦直接带着庄顺上了回老家的大巴车。这么多年,她已经知道在哪里换车,在哪里下车了。
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子,天已经全黑了。庄梦牵着庄顺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记忆中的位置走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庄顺难得出其的安静。
院子里传来唢呐打鼓的哀乐,连平时舍不得开的电灯,也被接了长长的电线,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胡晴看到他俩,一把拉到屋子里,用剪刀裁了两条白布,系在他们的额头上,腰上也栓了一根。边忙活边说:“你们饿不饿?饿的话带你们去吃饭,待会我会很忙,你们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庄梦和庄顺乖乖的点头,表示明白。
这是戴孝。
院子里全是不认识的面孔,庄梦不知道该站在哪里才是正确的,拉着庄顺,站在人不太多的地方。
太挤了。
院子里用泥巴和石头搭了好几个临时灶台,已经有人在准备明天要吃席的饭菜。
胡晴也在帮忙,三婶和小婶子摘菜、洗菜、洗碗洗筷子、洗桌子凳子,忙得不可开交。
院子里热闹极了,庄梦看到,三叔和小叔,正在朝着村民发烟,有说有笑。
庄梦找了找,才看到庄军正坐在一张八仙桌后面,嘴里叼着烟,烟雾熏得他眼睛眯起,一边收钱一边写着什么。桌子上放着一盘瓜子,里面放着拆开的香烟。
转了一圈,明明是老人过世了,她却没从一个人的脸上看出一丝哀伤。
庄梦看到了爷爷,他正和几个老人围在火堆旁边,不知道说着什么,哈哈大笑。
堂屋里传来道士念经的声音,嗡嗡的完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庄梦问庄顺:“要去看看奶奶吗?你会怕吗?”
庄顺点点头,庄梦拉着他,尽量躲开人,朝着堂屋去。
一口棺材放在中间。上面搭了些做法事的仪器。几个小道士和一个老道士正围着棺材念念有词唱着,旁边坐着一个和尚,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木鱼。
奶奶的黑白照片放大挂在正中间。她微笑着,像是看到庄梦庄顺,说:“你们来了。”
庄文跪在蒲团上,道士每转一圈,他就磕头。庄武靠在门边,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庄梦凑过去,喊了声二哥,庄武这才回过神来说:“你们来了?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带你们找饭吃去。”
“不用了,我们不饿,在学校吃了饭过来的。”庄梦说。看到庄武继续发呆,她想了想,憋出一句:“二哥,节哀。”
庄武笑了一下,也看着她说:“你也是。”庄梦却觉得,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庄文跪不住了,他已经跪了一天。道士问有没有人能顶上。庄武忙走过去,庄梦拉着庄顺,三人一起跪着。
跪在奶奶的黑白照片前面。跪在她的棺材前。
夜深了,整个院子里只剩下道士们嗡嗡的唱经声。庄梦眼睛盯着奶奶的棺材,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庄梦看见,庄武在悄悄的流泪。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流进衣襟里。但是他没有出声,连流泪都是默默地。
道士们终于累了,集体休息,立马就有人给他们安排一桌子的饭菜。胡晴问他们:“饿没有?给你们拿筷子和先生们一起吃?”
庄顺跑去吃饭,庄梦觉得没胃口。她摸到庄文庄武的房间,他俩正坐在床上,不说话。
庄梦也坐过去,坐在他们旁边。
外面传来争吵声,庄梦听到胡晴的声音,跳下床就想去看,庄武拉住她,说:“别去,大人们正在讨论分东西。”
“分什么东西?”庄梦不懂。
“送的礼呗,还有钱呗。谁知道呢。”庄文说。
门被打开,胡晴抱着睡着的庄顺进来,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才说:“今天委屈你们了,家里人多,没地方睡。一会你们几个就睡这间屋子,把门关好不要出去,不要被有些大人抢了,不然你们没睡的地方了。”
庄梦担心的问:“妈妈,我听到你们在吵架,没事吧。”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你一会和庄顺睡一张床,睡另外一头知道吗。明天还要早起回学校,肖老师说明天要考试了,不准熬夜知道吗?”胡晴温柔的说。
庄梦不说话了。胡晴叹了口气,走到庄文庄武前面,摸了摸他们的头说:“我知道你们难过,你们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想哭就哭,别不好意思。关上门,别出去,什么事还有婶娘呢。你们兄妹好好的,知道吗?”
胡晴关好了门,庄文的眼泪流出来,庄武终于忍不住,脸埋在被子里就开始哭。
庄梦也觉得难受,默默陪着。
外间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庄梦把耳朵贴在门上,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
是三婶的声音:“什么好的都分给他小叔,爸!你这偏心太过了吧!小叔日子不好过,难道我家日子就好过吗!都是你儿子,还分亲不亲是吗,那我就有话说了。”
小婶的声音传来:“话不是这么说的三姐,庄国什么都没有,多分点怎么了?老爸哪里偏心了,你别拿着这些由头乱嚼舌根。”
“老妈生病那会,你家出多少力?好意思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老妈在床上喊痛想喝杯水,庄国在做什么?在请他那些狐朋狗友吃饭喝酒过生日!他但凡想到老妈一点,我会说他吗!”三婶的声音有些尖利。
“是,你家贡献得多,端屎端尿你最凶。也不知道是谁,年轻的时候天天站在家门口骂,老妈就是被你气病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好意思嘛!”小婶反击道。
“够了!老爸还在呢!你们就说这些,是当这个家做主的人都死了吗!”大姑发话了。
庄梦心里压抑得难受,奶奶还没下葬,家里的儿子女儿就开始讨论收到的礼该怎么分配。不觉又有些悲哀,也不知道奶奶听见会是怎样的难过。
庄文庄武终于哭够了,木木的坐在床上发呆。庄梦把刚听到的墙角说了,庄文说:“分他们的,年后我准备出去打工了。”
“你不读书了吗?”庄梦有些震惊,庄文才十六岁。
“读不了了,没钱。”庄文淡淡地说。
外面有人敲门,庄梦开了门看到胡晴站在外面。“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
庄梦摇摇头,胡晴也不说她了。走到庄文庄武旁边开门见山的说:“文儿,武儿,婶娘来是想问你们,你们还要继续读书吗?奶奶走了,爷爷年纪大了也照顾不了你们。婶娘的意思是,你们跟婶娘去城里,婶娘供你们上学,只要能读书,我砸锅卖铁都供你们。实在是不能读,在城里也有更多的机会,婶娘可以帮你们。”
庄梦有些震惊,胡晴的抠门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庄文看着胡晴说:“婶娘,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出去赚钱。”
“你还那么小,别想着赚钱的事!这是大人该操心的事情,文儿,不读书没有出路,婶娘希望你能好好的读书,将来才会有出息的。你现在出去能做什么?没文化没手艺。”胡晴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语气里全是耐心。
见庄文梗着脖子,胡晴朝着庄武说:“武儿,你才十四岁,你是必须要读书的,跟婶娘去城里好吗?”
庄武愣了好一会,才答:“婶娘,爷爷奶奶养我们长大。奶奶走了,我想照顾爷爷。”
“你们俩听不懂婶娘的话吗?”胡晴有些生气,语气却还是温柔耐心,掰开了细细地说:“你们爸爸死得早,妈妈又……我知道爷爷奶奶又当爹又当妈把你们拉扯大,可是你们得为自己考虑,眼光长远一些,困在这乡下没有出路的。现在社会发展得这么快,你们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到年纪了结婚生子,随便找个活路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看看你三叔和小叔,你们能得什么!婶娘是真的心疼你们,把你们当自家孩子,听婶娘的好吗?”
庄文庄武悄悄的牵着对方的手,低着头不说话。庄梦知道,他们已经做了决定了。
她突然就想起庄武写在本子上的那句话:我要上大学。
胡晴摇摇了头,临出门时说:“你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婶娘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