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就怪她两三岁刚诞生认知,便“误入歧途”,肥嘟嘟的小手越过哥哥诱导着挥舞的经书,一下子抓住了周琅背上那把粗粝的弓。
早熟的周琅从就任太子伴读起,被父亲教导得一腔忧虑,脑子装的只有险恶的宫廷斗争,万万没预想过居然要接触萦绕甜奶味儿的摇篮。
他看一眼小女童樱桃般粉嫩的小脸蛋,看一眼,再看一眼,比学习驯服烈马还慌,一下子要夺弓开溜。
谁知三公主可不惯着,一开嗓号啕大哭,把将门独子直接震晕原地,如临大敌,一动也不敢动,还得轻轻扶好三公主吹弹可破的细嫩手指,别让她搭住弓弦划破嫩皮,整个人比侍奉太子时还小心翼翼。
太子是个宽容且温柔的哥哥,对于宝贝妹妹的注意力被夺走这件事,他只深深惆怅了两个时辰,就附和着妹妹的心意,指挥这个陪读去当她的玩伴了。
皇后得知此事,起初意见挺多:她的宝贝女儿怎么可以跟个男孩从小厮混?这珍贵的清白闺誉可怎么办呢?
皇帝半是纵容半是放弃地说:总比再去找蚯蚓玩好。
皇后回想起某些恐怖记忆,优雅端庄的面孔一时抽搐,浑身打了个哆嗦,连连称是,又说:反正周琅将门家世,出身也古老显赫,勉强算配得上女儿,大不了就让他负责到底。
周家是景朝开国元勋,世代为将,忠心耿耿,周琅身为将门独子,原本十四岁就该去边疆学武带兵,但为了苏小桃,硬生生留京留到十八岁。
苏小桃看着心大性子野,对待身边的人却是掏心掏肺地在乎,告别周琅就如同生割了她一块肉,万般难过。
她不想妨碍好朋友的前程,可也抑制不住不舍,每次都红着眼圈跟周琅说下定决心要告别了,然后在当晚的家宴大哭特哭。
周琅无奈,公主心疼他更心疼,只得入宫请旨,就这么对三公主负责到留无可留,这才接替家命,狠下心告别三公主依依惜别的哭包大花脸,率军镇疆,一去就是常年不归。
最初那两年苏小桃寄来的信,常常都是皱巴巴的,字迹如同哭泣的大花猫,周琅好笑又心酸,真想百年安定,不必外御匈奴,能时刻陪在公主身边亲身安抚。
可这当然是幻想,周琅读完轻叹一口气,把书信放在最宝贵的地方,长剑出鞘,便披甲上阵,将满腔思念换成斗志,冲在最前方杀得铁热血烫。
再见公主,已经是八年后,公主从芊芊少女长成了芳龄美人,将军也已功勋初成,撑得起这沿袭的定国侯名号。
将军骑白马,披锦袍,一路鲜花走完都城十里长街,尽头来到皇宫城门,站在柳树下等着将军的,是花容月貌的三公主。两人重逢时,原本一肚子话想说,可对视一眼,看得久了,不由得都噗嗤一笑。
苏小桃踮起脚尖,使劲去够将军的额头,够了半天也够不到,她不由得带着高兴的哭腔说。
“周琅你都……长得这么大块头了呀!”
周琅真想仍像小时候那样,亲手帮她擦擦眼泪,可是身份有别,他定定望了苏小桃一会儿,一撩战袍,盔甲铮铮作响,他单膝跪下来,对着苏小桃朗声道:“末将戍边归来,参见公主!”
苏小桃便清清嗓子,拼命地想拿出一点公主的气势,努力忍着眼泪说道:“周将军,为天下甘受苦寒,奋勇杀敌,你……辛苦了!”
周琅被敌军一箭射穿肩膀时没掉一滴泪,可眼下听着这软软绵绵的安慰,却觉得心中一酸。
在城楼上旁观了全程的皇帝和皇后都极为欣慰,认为这将军和公主真是郎才女貌,般配极了,小时候那决定还真没做错。
周琅进宫面圣,领完皇帝重赏,皇后便拐着弯问他的意见。
周琅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推辞道:“不如先问问公主。”
周琅和三公主毕竟一路长大,一起成人,就算久久未见,也可以说天底下没有比他更了解、更亲近三公主的人。
方才在宫外那对视的一眼,周琅已经明白:苏小桃还是那样,丝毫未曾变化过。
所以他比谁都清楚,苏小桃对待自己是真朋友,一点其他的意思都没有。
苏小桃也这么认为。
她解开了方才的误会,便伸手一下子开心地勾住周琅的胳膊。
“你好不容易从那危险边境回来一趟,眼下都第五天了,公务早就该办完了,我带你去好好地接风洗尘!”
公主手腕系着的翠玉铃铛轻轻敲过金属,周琅几乎隔着盔甲也感受得到那条又软又细的白嫩胳膊。
靠得太近了,他鼻端甚至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梅子熏香,甜而青涩。周琅整个人瞬间僵硬,推拒道:“公主,我们这样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又是男女之别那套吗?”
苏小桃颇带江湖气地摇摇头,对周琅表达不满:“你怎么越长大越迂腐,我是我,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我们二人的关系哪有这么简单?你可是我……”
“朋友,是吧。”周琅苦笑道,“真是谢谢公主拿末将当朋友了。”
“不不,是最好的朋友!”苏小桃强调。
周琅笑了一声:“知道了。”
见苏小桃执意要胳膊牵胳膊,周琅不得不从,他弯下半边腰,方便苏小桃舒适地牵着,也防止一不留神又把公主给拎起来。
周琅一侧脸就能看见苏小桃兴奋的表情。
他内心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有些恶劣的想法。
朋友,朋友……
可是,如果尊贵的三公主殿下,知道她的将军好朋友从十七岁起就想娶她为妻,想这件事想了整整八年,会有什么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