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跑出好远。
他像是要发泄什么般猛力奔跑,像疾风一样,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一点残影,经过的草丛在阳光下摇晃。
他带着瞬移的本领,掠过过秋叶堆积的树林,掠过树木常青的高山,略过闪着粼粼波光的河流。
慕容景没有确切的目标和方向,漫无目的地跑,几乎没有停顿。
他堂堂妖神,当然不会因为巫眠吐了他辛苦煮的粥而生气。他只是看她生病的样子,觉得分外刺眼。巫眠说话时声音虚虚的,中气不足,平时声线就软,生病后说话声音更弱了,没有力气,好像说着说着,下一刻眼前虚弱的人就要倒下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张平时嫣红的小嘴,生病后像是褪色般变得苍白。
巫眠以前总是用这张嘴甜甜地叫姐夫,生气的时候红红的唇嘟起来,像个可口的小樱桃。这蠢姑娘贼心不死,找着机会就一本正经地给他讲故事劝他为善,当他看不出她血脉里的半善半恶。听她唠唠叨叨的,没事还能捉弄一下她,倒十分有趣。
可是这些都要没了,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他能感觉到巫眠的生命在流逝。
慕容景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抓着拧着,揉来揉去。他很烦躁,思绪像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发疯一样地跑,想远离那个他让他难受的地方,不想再看到让他难受的人。他生性散漫而凉薄,上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情绪,还是在见到巫清雪以身为祭的时候。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巫眠这样关注,总是想看到她,不喜欢她脱离自己的视线。他夜里无聊的时候,会悄悄来到她的床前,盯着她的睡颜,直至鸡鸣破晓。
他一直不想承认,他是羡慕叶知秋的,能有人为了她拼尽全力。
好吧,想想他也有,巫清雪拼尽全力封印他。只是大概没一个人会拼尽全力要他活着,可能他的凡人母亲曾拼尽全力生下他,是爱他的,但是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一个人在封印中面对冰凉的石壁。
他是生,是死,活得怎么样,从无人关心、无人过问。
巫眠真的很蠢,做花灯的那个晚上他摆脸色只不过是吓吓她,她就以为他真的生气了,丧眉耷眼地来找他,顾及着他的脾气,从此绝不明着提拯救苍生降妖除魔的事情。
嗯,她就是个小蠢蛋。他拿着巫清雪的荷包说是她姐夫,她就信了跟他走。
她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明明是个好吃懒做的小废柴,却在叶知秋做饭时主动去帮忙。明明怕被群殴,却为了叶知秋奋不顾身。明明怕他,却装作无事地接近他。
她像枯木林中冒出的一朵小花,微小,却明丽夺目,散发青春的光泽,总是吸引他的注意。
他忍不住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多。他和她走在一起的时候,会猜测巫眠低头时的表情。她是沮丧,还是在他看不见的死角憋笑?他控制不住地关注巫眠的心情,巫眠在想什么。她是不是在心里骂他?她会不会害怕?她是快乐还是忧伤?
他在前面驾马车的时候,他会想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神识覆盖在马车上了。
遇到岔路口,慕容景想也不想随便进其中一条路。他跑着跑着,又看到眼熟的景物,他知道自己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可他没有在意这些,只是一味地跑。
慕容景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好像要突破压制冲出来,他迫切需要找件事情转移注意力。
他想起应龙昨天对他说的。他确实对巫眠过分关注了,甚至是关心!
心陡然慌乱,慕容景像是为了掩饰什么,速度更快地向前跑去。
他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最喜欢的人是巫清雪,他应该关心的人是巫清雪,别的一切和他有什么关心?他怎能在清雪死后关心其他女子?即使是清雪的妹妹也不行!
眼前的景物在快速变幻,黄的树,青的树,碧的湖,绿的水。
忽然都转成那张明丽的脸,那道娇俏的身影。
巫眠脸上洋溢着活泼的笑:“姐夫,今晚我们吃烤鸡好不好?”
巫眠扑过来泪眼汪汪:“呜呜呜……姐夫,妖兽好可怕,姐夫你要保护好我。”
巫眠被他气得两颊鼓起,活像鼓起来的河豚:“慕!容!景!”
巫眠……
巫眠……
眼前全是巫眠的身影,或坐或立,活蹲或躺。她快活肆意,她兴奋激动,她委屈巴巴,她惊惧交加,她怒气冲天,她自信得意,她病容憔悴,成百上千个巫眠,如此鲜活的她。
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将巫眠记得这么清楚。他像个卓越的画手,将她生活的点点滴滴都画下来,藏到脑海里,再度打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画得这样生动。一姿一容,所有细节,她微妙的表情,她眼底的情绪,都已被他刻入脑海,难以忘记。
“姐夫!”
“姐夫。”
“姐夫~”
巫眠的声音缭饶在他耳畔,高兴的,沮丧的,妖娆做作的,那声音仿佛带着种魔力,勾得人破了防,被它攫取心神。
慕容景无论怎么跑,巫眠的音容笑貌总在脑中出现,所见山川草木,眨眼间就成了她,巫眠占据他的心,他的眼,无处不在,他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他心慌,他心烦意乱,他竭力想扼制这种情况,让自己不要去想巫眠。脑子像和他作对似的,巫眠的影像争先恐后冒出来,让他防不胜防。他只能加速往前跑,企图甩开巫眠。
但巫眠就长在他心中,哪里是他想甩就甩的?
慕容景飞速移动,和自己的心较劲。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停在一棵大树下。
慕容景一只手扶着树干,喘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
跑了这么久,脑海中巫眠还是挥之不去,他扶着树的手改为握拳,离开树干几寸,泄愤似的发力朝树干打了一拳。
两人合抱粗的老树被拦腰折断,“轰隆”一声,树冠和大半截树干倾倒在地。
他烦躁地大吼一声:“我就关心巫眠怎么了!”
树上栖息的鸟儿四散逃开,飞往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