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噜噜……”
云舒听着耳畔粗鲁的呼声,瞪大个眼,毫无睡意。细微的月光漏进房中,头顶的床帏像一张大网,将她狠狠网住,将她网在了黑暗里,再也无法挣脱。
“姑娘……姑娘……”小玉儿爬在床沿边,低低地唤她。“水已经热好了,姑娘快去擦擦身子吧。”小玉儿压低着声音,一边觑着床上男人的动静。
云舒轻手轻脚地撩开被子,一阵冷风灌进来,那男人转了个身,又呼噜几句,依旧睡得死沉。小玉儿舒了口气,云舒提着鞋,屏住呼吸,猫悄儿地溜出门去。
她沉进浴桶里,终于长长、长长呼了口气。小玉儿蹙着眉,端来一盆豆油,将帕子在里面沾了沾,替云舒擦脸卸妆。“这个狗东西,不过是开个小破布庄,还成天忝着脸在外头吹嘘,吹得他好像真有了家财万贯似的,实际就光一张嘴会摆阔。每次跟他要点打赏,就跟从他牙缝里抠菜叶似的,又少又恶心,没得叫人磕碜!”
云舒似是脱了力,只轻轻叹口气:“行了,别说了……”
小玉儿瞅她一眼,眼角憋出了泪:“姑娘,我真是忍不住!让他花点子钱来抠抠搜搜不说,还一点也不知体贴,姑娘明明都说了今天身上不爽利,月事都还没走干净呢,他就非要……呸!恶心东西。”
云舒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呵,体贴,你问一个嫖客讨要体贴……”蓦地,眼前浮现起那张清俊的脸,那是唯一一个给她施舍过体贴的嫖客。不,也不算是,自己从来没有把他当作嫖客……
“姑娘,妆卸好了,我再去给你打盆水来净脸。”小玉儿端起盆,出了净室。
云舒愣愣地,心神恍惚。她抬起胳膊,又低头看了看胸口,一些斑驳的红痕开始显现。这些痕迹,是她一辈子也洗刷不掉的肮脏。她承认,她打心底里认同,自己很脏。这些年来,她早已对这些见怪不怪,她用麻木替自己淬炼起一道坚强的外壳,从此,百毒不侵;从此,苟活世间。
可唯独这一次,心里似乎漏开了一个口子,汹涌澎湃的潮水从心中冲决,将她彻底淹没。她哭,她开始放声大哭,她狠命地搓着,搓得肌肤红肿发烫,疼痛咬着那些痕迹,掩去令人恶心的欢爱。
云舒收拾干净,重新躺了回去。床上男人的呼噜声打得越发震天响,她往床沿边挨了挨,合眼酝酿睡意。
“啊!!!”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
云舒倏地坐起身,床上的男人似也被惊醒,止住了呼噜,摸索着爬起来。她披个外衫冲出去,来到隔壁间,使劲儿打门:“兰烟!兰烟!”
“啊!!!”
房内又是一阵惊叫,云舒退开几步,拎起裙子砰一下顶着肩膀往上撞。门晃晃悠悠几下,还是没有撞开。周围陆续有房门打开,探着头往这边瞧。两个龟奴踩着楼梯上来,二人合力抬起脚用力一蹬,哐一声,门终于被撞开。
云舒赶忙跳进去,借着房中微弱的灯光,却看到床上令人震悚的一幕。
床头横倒着一个人,浑身赤/裸,不着寸缕,一身枯朽的皮皱皱巴巴。他仰面倒头,花白的胡子垂在颔下,一双眼死死瞪着,浑浊又惊悸。早已萎缩的子孙根软趴趴的,贴在腿上。
兰烟正紧紧拥住锦被,缩在床角,雪白的肩膀露着,浑身抖如筛糠。
云舒吓得呆住了,她勉强稳住心神,挪到床边,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啊!”她惊叫着弹开,腿一软,跌坐在地。
玉春苑闹出人命了。
消息一下子就传开来,姑娘们也不睡了,纷纷挤在一团低声议论。嫖客们或有那儿胆小的,提起裤子就走;或有那儿胆大的,问清楚情况后嘻嘻调侃几句,又搂着姑娘回去睡了。
兰烟被人裹着锦被直接架了出去,龟奴抬她的时候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蹬腿甩手,嚎啕大叫,简直要把个嗓子哭裂了。
云舒还没缓过神来,靠着门边缓缓蹲下。柳三姨出来时差点被她绊了一跤,她腿一抬将云舒踹到一边:“个丧门星,拦在死人门口做什么?晦气!”一边叉着腰回头,吩咐道:“快快快!把门关上,谁也不要动,等官府来人了再说。”
云舒手脚并用地爬着,挪到一边,虚脱地靠住墙,瞪着眼双目失神。她好像没有在哭,可眼泪却一直在流。
蹬蹬蹬,一群人踩着楼梯疾步而来。云舒抬起头,却见钟奕迎面走来。他一身官服官帽,脚蹬皂靴,腰佩弯刀,龙行虎步,英挺威严,有一种叫人只想仰望的气势。
云舒就这样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钟奕脚下生风,三两下就跨到门边,睨了眼蹲在门口的女子,鼻涕眼泪哭花了脸,形容委顿,面色凄惶。
“把她抬走,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他冷冷道。“是!”一个差役上来将她架走,云舒脚下没了力,几乎是被拖着走了。
钟奕推开门,迈步进去。仵作验过尸体,勘探完一遍案发现场,才着人将尸体抬回州府衙门,等待进一步调查。
事发房间贴上封条,玉春苑被勒令停业整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