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城外西侧官道上有一极其灵验的寺庙,名唤化恩寺。寺庙的住持是一位极年轻的男子,看年岁不过三十上下。可长相惊艳生得也白净,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每月初一和十五轮到这位住持算卦解签时,排队的人总能从殿内排到寺外。使这荒郊野岭的僻静处每月也有两日的喧闹。
不过排队的除了真心求签的人,大多数都是些风韵尚存的少妇和待字闺中的女娘。排上半天,娇娇怯怯的和住持说上几句话,再瞧上几眼住持春风和煦的笑,便能心花怒放半天。
所以京城内的老少爷们虽感慨这和尚解签灵验,背地里却还是忍不住骂上一句妖僧。之所以是在背地里骂,是因为沈骊也是寺中的常客,背靠宁宣侯府有沈骊撑腰,谁又敢多说什么。
可眼下化恩寺被禁军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连一只苍蝇也放不进来,而那妖僧正皱着眉和寺中的常客下棋。
慧济最不愿同沈骊下棋,臭棋篓子就算了,烦的是他同沈骊下了七年,沈骊却一点长进都没有,说出去真是丢他慧济的脸。
慧济执黑子,沈骊纠结半天方将一白子下毕,他却只轻轻扫过一眼棋盘,不多加思考就将手中的黑子落于棋盘上。
“我说沈侯爷,您下次大驾光临能不能不搞这么大阵仗,这么多禁军围着再吓坏了我化恩寺的施主。”慧济抬头看窗外黑压压的人影忍不住调侃
沈骊拧着眉正专心思索慧济方才落子的意图,闻言分心答道:“你多担待,实在是朝中太多人想让我死了,你这又荒郊野岭的最适合设伏,我不得多防范一点。”
慧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话说得在理。沈骊哪里是在朝中树敌太多,普天之下只怕就没几个人盼望他长命百岁。西夏和北周的君主巴不得这位把持大齐朝政的宁宣侯早点暴毙而亡,大齐没有了定海神针,他们才好举兵吞并大齐的国土。
而大齐的几位重臣也恨不得沈骊早点倒台,毕竟沈骊之所以能把持朝政七年之久,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这么多年,是因为他哄骗萧景丛一心追求长生之道,无暇顾及朝堂之事。
现如今大齐皇城内建的最多的不是书斋文苑,而是求仙问道的炼丹阁,甚至连勤政殿的牌匾都被换成了长生殿的字样。
沈骊又落一子,这一子下的倒是有几分绝妙,慧济来了兴致低头思索起来。
“你要出远门?”沈骊抬头见慧济的徒弟进进出出翻箱倒柜,收拾的都是些常用的细软。
“后日出发去一趟西夏。”
沈骊应了一声不再追问。
慧济抬眸见沈骊不动声色,又补充道:“前些日子听说西夏境内有上古典籍孤本现世,我这次去就是为了这个。”
沈骊不在意的又应了一声,半晌又问:“银票带够了吗?不够的话差人去我府上取。”
慧济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罐中,不加掩饰的端详起沈骊来,见他目光诚挚清明,话语不似作假。
“沈骊,跟傅云姝比你是个聪明人。”
听到故人的名字沈骊眸光一暗,“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比她出手阔绰?”他抿着唇开起玩笑。
“今日坐我对面的若是傅云姝,毕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我从何处听到的消息,又要去西夏何处寻孤本,与何人交易又何时回来,而你,却一概不问。”
从不多嘴,这是沈骊的为人处世之道。
沈骊扯了扯嘴角笑了,“你要去做什么,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何干?”他侧过身看向后殿,长明灯莹莹烛火,微弱的仿佛一记呼吸就可以将它熄灭。
可那长明灯已无休无止地燃了七年。
长明灯不灭,旧人魂不归。
“我在意的是你去了西夏,长明灯谁来照管?”沈骊喃喃道。
慧济宽慰道:“我的徒弟空宇跟了我十余年,我不在的时日,他定会将长明灯照管的极好。”
沈骊起身走到长明灯前,烛火随风晃动,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站在无人的角落里,沈骊的神情才有几分放松,多了几分孩子气。
“慧济,七年了,她还会回来吗?”
慧济不答,神情平淡,随意地反问道:“你这几日身体怎么样?”
沈骊回过头不明白慧济话里的意思。
慧济的目光又落到案边的宝剑上,那是沈骊的佩剑,可他记得宁宣侯沈骊善用的不是长剑而是长枪。
“怎么改用剑了?”慧济对上沈骊灼灼的目光反问,视线下移又落在他的右手上,“你的手还能握住长枪吗?”
沈骊闻言一顿,屏住呼吸右手使劲攥成拳,经脉流通虽不似往日那般有力,却也还是有气血丹田上涌,这是习武之人才特有的标记。
“这几月用长枪的确不像往日那般顺手了,但也还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沈骊颓然地松开手,神情有些沮丧。
春日里的风总是温柔的,庭院内的迎春花瓣被风席卷吹落,又飘飘荡荡的落在殿内青石砖上,也有三两瓣落在花坛里,沾染上泥土不似在枝头般艳丽。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慧济脑海空空,突然想到了傅云姝曾教他的这句诗词,汉人的诗词总是别有一番情调。不知道是触景生情,还是沈骊总在他耳边叨叨,他突然也很想念傅云姝。
他到大齐以后的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