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阴雨连绵,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整个汴京城都笼罩在乌云阴霾之下,街头巷尾的小商小贩都比往日少了许多。
而众臣翘首以盼的秦太尉贪污案,也终于在近日有了决断。
宋清砚在刑部南北二监的大门前徘徊了许久,才见沈骊不疾不徐的出现在巷尾拐角处,负手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身着黑衣的贺均。
宋清砚向来自视甚高,又大言不惭地自诩风流,之所以谦逊的不敢称汴京第一人,是因为有沈骊这尊大佛一直压在他头顶上。
京都旧臣都说沈骊年少时明媚恣意,是可与温润如玉的定北王傅明靖齐名的少年将军。只可惜袭爵后贪恋权势,才走错了路。
他真正与沈骊相识是在五年前的朝阳大殿上,他坐在下首,沈骊立于阶上,周身气度贵气逼人却又清冷阴郁,浑身上下无一处与“明媚”二字搭边。
那时沈骊代皇帝萧景丛执掌殿试,而他是沈骊亲点的新科状元。
群臣赞这是知遇之恩,千古难得,而宋清砚却不置可否,他与沈骊分明是臭味相投。
“起草诏书,代宣圣旨本就是我们翰林院的差事,你闲的没事趟这个浑水干什么?”宋清砚浅步迎上去。
沈骊神色淡淡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秦太尉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来送送他,也算是全了朋友之间的情分。”
沈骊随着宋清砚一道进去,刑部尚书纪益早已在羁押秦太尉的北监恭候多时。
纪益五十多岁,纵横官场也近二十年,头发都已花白,可同沈骊回话时心里还是直打哆嗦。
“秦大人在这住的还好吧?”沈骊接过下人递来的茶,象征性地轻珉一口。
纪益忙不迭道:“好好好,自然是好,北监上下对秦大人都多有关照,所提要求皆是无有不应的,还请侯爷放心。”
“是吗?”沈骊撩起眼皮,淡淡地反问,“敢情秦立阳来纪大人这是休沐,不是坐牢服役的。”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纪益闻言冷汗直流,登时直挺挺地跪下,“下官失言,还请侯爷恕罪。”
“不知纪大人何处失言啊?”沈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神色依旧淡淡的,唯有声音冷下几分。
沈骊与秦立阳交好是大齐群臣公认的事实,纪益一时之间摸不准沈骊对秦立阳的态度,只得心一横赌一把。
“秦立阳大逆不道,贪污受贿,致使国库亏空,罪无可恕。下官统帅刑部上下,自是与侯爷一体,与陛下一体,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哎呀什么下官不下官的,沈侯爷这是与纪大人开玩笑呢!”宋清砚见沈骊耍完了威风,连忙俯身将纪益搀扶起来。
这么多年,他与沈骊配合默契,向来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纪益早已是全身虚脱,借着宋清砚的力,才堪堪站起来,抬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七年里,沈骊在刑部大牢里送走了很多人,对于刑部南北二监的布局部署是了如指掌。不用刑部的人带路,便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轻车熟路的找到了秦立阳的监所。
诏狱之内犯人的吃喝拉撒都在一处,潮湿幽暗,气味难闻,宋清砚嫌恶地掩住口鼻,只想快点宣读完圣旨交差了事。
沈骊神色如常,同往日一般寒暄着,“秦大人别来无恙啊。”
牢内的人冷哼,不痛不痒的回一句,“不比侯爷,光彩依旧。”
若不是细看,任谁也不会将狱中这个披头散发,浑身狼狈的男人和高高在上,执掌大内禁军的秦太尉,秦立阳联系到一处。
宋清砚公事公办地读完圣旨,便退到门外,给沈骊留下一个和秦立阳独处的空间。
秦立阳凑近几步,阴森森地笑着,“侯爷屈尊到这种地方,不会只是来看秦某笑话的吧?”
“秦大人说笑了,我与大人相识一场,也算是半个朋友,自是要来送你一程。”
“朋友?我还真是小瞧你沈骊了!”秦立阳冷笑一声,“你蛰伏七年,故意与我交好,逼我露出破绽,就是为了今日吧?”
沈骊凝视着面色狰狞的秦立阳,长叹一口气,“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我这也都是为国为君,秉公办事?”
“好一个秉公办事!”秦立阳仰天大笑,“在牢里待了这些天,我也算是静下心仔细想了想,七年来你借陛下的手,借六部的手,借我的手,除掉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先皇后吧!”
沈骊眸光一黯,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
秦立阳双手紧紧抓住栏杆,面露凶光,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那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先皇后的死有关系,而现下你又要置我于死地,是不是认为我也与先皇后的死脱不了干系?”
说了这么久,沈骊终于肯给秦立阳一个正眼,平淡无波的脸上也终于有了松动的裂痕。
“七年前,大人还是禁军的副统领,救火也在禁军的职责范围之内,凤云宫起火那日也正是秦大人当值。敢问大人一句,凤云宫为何起火?那火因何能烧上三日?您身为副统领又为何放纵不管?”
对着沈骊的接连发问,秦立阳轻蔑地看向他,扬起笑容,“您心里都有答案了,还费尽心思的问我做什么呢?”
沈骊微微攥拳,眼中淬着寒意。
“看在侯爷来送我一程的份上,我就将这实情告诉您,让您得一个心安。”秦立阳诡异的笑着,“凤云宫的那场大火是皇后自己放的,皇后一心赴死,陛下有意成全,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管做什么,不过都是听上面吩咐罢了。”
“什么叫皇后一心赴死?”沈骊呼吸一滞,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划破掌心,鲜血直流,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
秦立阳看见沈骊泛着怒光的眼睛,心底升起阵阵快意,他一字一顿,仿若嘲讽,也仿佛在给沈骊宣判。
“皇后贤德,爱重陛下。奈何外戚日渐势大,皇后愿以己身来换江山永固。”
沈骊心痛如刀绞,从牢房走到刑部大门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地狱,整个人宛如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