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克莱斯特缓缓笑开,微弯的眉眼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
他复抬眸,墨绿色的眼眸在晨光之下仿佛熠熠生辉的宝石,『我信你,你一定可以。』
沐浴在这样信任的目光之下,特丽莎只觉心头温热。
她低头笑了下,正要开口,克莱斯特偏头看了看天色,略有歉疚地开口道,『我是不是耽误了你很多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忙吧。』
他如此善解人意,让特丽莎完全无法指责。
“没有的事。没耽误多少时间,”特丽莎笑,“偶尔这样歇一下也不错。”
言罢,特丽莎从地上起身。
“那我就先走了,有需要帮助的话就按铃叫森珀。我晚上再回来看你。”
『好。你不必担心我,你在外,自己注意安全。』海妖认真叮嘱道。
特丽莎笑着道谢后离开。
海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维持了许久的笑容慢慢落下。
他慢条斯理地跃回水里,优哉游哉地游到泳池边,随后,急促地按响岸边的铃铛。
还未走下楼梯的特丽莎去而复返。
推门进来时,她一眼看到海妖焦急地趴在水边,手臂伸直,竭力往她的方向递。
他手里托着一个丑丑的金属方块。
——是昨天亨利送她的那个,奥莉做的小玩具。
『你昨天落下的,我刚才忘了和你说了。』海妖脸上隐有歉色。
“啊,谢谢。”特丽莎紧走几步,从海妖微凉的掌心取走方块。
浸了水的金属方块,金属与金属拼接的缝隙里渗出黑色的油浊。
克莱斯特把手收回,嫌弃地在水池里洗了洗。
特丽莎看着掌心的污渍,蹙着眉把手掌往鼻子下递。
机油久置的油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特丽莎又嗅了嗅,眼睛忽地睁大。
这个机油味,这个机油味非常像是炼金造物元件咬合间使用的润滑油。
那一瞬间,犹如惊雷劈在枯木之上,好像一切都在瞬间串联了起来。
出版社说她描述的那种纸张他们只会用来做书籍。这样的书籍他们并非每天都能出版,因此不必像报刊一样每天都按时送去。
——奥莉送的肯定不是书。
可如果用这样的纸张做报,那报纸所载必定不是寻常人能接触到的信息,报纸面向的群体也必定非富即贵。
魔法报刊应当不是。那群魔法师们出的报刊最多一月两刊,还只能去魔法师公会取。
也应当不是贵族间的小报。贵族都有家仆,他们不会把取报这样的工作交给一个他们眼中出自贫民窟的贱民。
那么,多半是身份地位没有特别高,但还不缺钱的人。
——不是富商就是炼金术士。
天赋检测虽然不难,但作为源元素的光与暗,检测这两种天赋要相对昂贵,像奥莉这样的平民,很难有检测天赋的机会。
可为奥莉做天赋检测,对炼金术士来说不是难事。
特丽莎垂眸,将掌心的方块翻过来。
这个金属方块虽然是由几个金属碎块拼接而成,但每块金属碎块都平整干净,品质不低,不是寻常铁匠锻造留下的碎屑,更像是炼金术士剩下的边角料。
而且……这个形状……这不就像一个孩童模仿制作的炼金元件吗?
怪不得。怪不得奥莉说自己要过上好日子了。
是不是这个炼金术士承诺了她什么?比如说收她做学徒?
此外,特丽莎恍然想到,能将异族的身体与人类的人体连接缝合,除了医生、女巫、还有炼金术士。
特丽莎几步上前,不顾克莱斯特身上的水珠,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她道,随即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城南那么多条商业街,她不用每一户都去试问了。
特丽莎再次轻嗅金属方块上的味道,这个味道,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闻到过。
——那个收购魔晶的炼金店老板,亚兰德。
森珀做好早饭,还没来得及喊特丽莎,就见她如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
森珀摇摇头,端着餐盘上楼。
海妖懒洋洋地趴在泳池边,见他进来,自下而上掀起眼皮看他。
那一瞬间,就像被食肉动物盯上的猎物,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直觉里的声音发出嗡嗡的警报,大喊着危险,让森珀转身欲逃。
然而只是一瞬间。
再一眨眼,泳池里海妖周身的阴诡气息已然消失不见,那一瞬间的警觉仿佛只是他错觉。
赤.裸半身的男子分明在对他温柔地微笑,眼里似乎还有对他退缩举动的不解。
『怎么了?』他问他。
冷汗浸出,森珀吞了吞口水。
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森珀就近放下餐盘,一句话没说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克莱斯特的房间。
克莱斯特注视着兽人逃离,半晌,伸长手臂,将餐盘拖到自己面前重又趴回去,一手挑着汤匙漫不经心地进食。
半晌,他嗤地哼笑了一声。
昨天她没嗅出那个东西不对劲,今天水将方块中心的油渍浸出她才闻出来。
加上她以前吃饭喜食重口味的调料,森珀做得再难吃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吃完……
她是不是……嗅觉和味觉都不太好?
***
特丽莎一路走得飞快。
只是今日的利兹城似乎格外安静。太阳已经高升,街道上的商户却大多不开门。偶有几个开门的商户也门可罗雀。
就连透过树梢的阳光都显得稀疏而寂寥。
特丽莎一路走到去往城南炼金店的必经之路时,才见到了人影。
宽阔的绿荫道两边把守着手持长矛,身着厚实盔甲的士兵。他们分列在道路两旁,身后垂立着密密麻麻的安静百姓。
人人肃穆,整条大街竟安静得犹如坟场。
特丽莎想悄声问问身侧站立的妇人。
“您好……”
话未说完,就见妇人打了个激灵,满面焦急地用手一拽,打断了特丽莎未完的话。
妇人鼻尖渗出汗珠,她谨慎地朝前方站立的士兵看了一眼,见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这才用气音小声对她说:“你不想活了吗?你是第一天来利兹吗?别出声。领主大人就要回来了。”
言罢,妇人再不做声,眼睛和在场的大部分人一样,远远投向长街尽头。
特丽莎揣摩了一下她的话,不再出声,随人群一起,静静伫立在秋日安静的街道上。
不多时,空气中传来长号尖锐的长吟。
马车辘辘声、士兵沉默前行时的脚步声、轻甲摩擦长靴的刷刷声紧随其后。
地面也因长列的士兵行进而轻轻颤动。
视线尽头出现一面高扬的白底鹰旗,迎风猎猎。
随着车队的行进,马车也越发清晰地出现在特丽莎眼底。
旗帜的高杆之下,是华丽马车的尖顶,涂抹了艳丽的油彩,尖顶垂下的边角都阴刻着精致的纹饰。
领主的仪驾越来越近,地面的震颤也愈发明显。奢华的高顶马车途径之处,道路两侧的民众犹如秋日被镰刀收割过的麦浪,纷纷以手抵胸,垂下头颅。
特丽莎学着身旁妇人的模样,垂首行礼。
马车之内,美艳的女人歪斜在软塌上,目光无趣地扫过底下一群各色脑袋,对一边的侍女道:“瓦奥莱特的那个杂种安插进来的人呢?在这里吗?”
侍女向外匆匆瞥了一眼,随即垂低了头颅,恭顺答道:“那位大人似乎并不在这里。”
“哼,”她冷哼一声,红唇勾起冷笑,“不过一个从斯曼前线撤下来的懦夫。我倒要看看,丧家之犬怎么在我手下讨生活。”
马车声势浩大地行过。
直至车顶的鹰旗再看不到了,街边垂立的人群才慢慢活动起来。
警惕的士兵撤离,整条街上的人们各自离去。特丽莎逆着人流,往城南的亚兰德炼金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