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元熙便上前与那带头的老者打了个照面,温婉的嗓音轻轻开口,与对面之人商量道:“老先生,您……我们本是路过此处的行医游侠,见不得这样的孩子命丧冷泉,请您暂且饶恕这孩子的性命。如果他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妨移交呈天官府,给乡亲讨回公道?”
那少年靠在承影身侧,元熙回头看他时,他已经全然苏醒,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是要发出声音,但好像又被无形的魔掌严实盖覆,呜呜咽咽之声传到元熙耳中,她亦并不能判别对方所言具体为何。于是又补充说:“孩子可能有不懂事之处,但是却是并非妖魔,若不然冰冻之下怎会如此窘迫?”
她想进一步确认少年具体说了什么,却又听见承影那不容抗拒的嗓音,带着些许愤懑传来:“先寻个处所安置,你跟着我们讲述事情究竟为何?”
绕过弯曲的乡间小路,一旁有其余小儿互相嬉戏,见得高大的承影扶着瘦弱的少年亦步亦趋朝着他们的村子走来,不免三三两两跑开。
村口硕大的松木在寒冷的北风之中身形已然挺立,树皮略显干枯,但树冠却是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暗绿之色,其余的草木不见半分生机,亦如此番带着元熙他们来到此处的一众村民,那些人眼中有恐惧之色,有蓦然之感,甚至有一二妇人因着寒冷瑟缩,却独独不见对少年的关心之情。
一路上承影和那个长者略有交流,得知此处是呈天府境内的一处小村落,名为宋家庄。村中因为今年的战事几乎已经没有了成年男子,那被众人抛进水中的少年名字叫做宋雨,其他的事情承影并未再向对方询问。
元熙看着披着黑色斗篷的承影回头看了看她,让一侧的宋雨先自己走,楚王殿下则是抬手将自己的斗篷解开,而后便直接取了下来,大手一挥将斗篷直接罩在了元熙的肩上。
对上元熙错愕的目光,承影偏过头轻咳一声,对她道:“乡间小路稍有绵长,走得有些热了,你先替我披着。”
给元熙系完斗篷,承影便直接又回头扶起宋雨,跟随那些宋家庄的村面向前走。
微微愣住的元熙感觉了一下,只觉外界寒风呼啸,严寒未熄,紧了紧衣领,牵着两匹马继续跟随众人的脚步向前走去。
宋家庄只能说是玄商境内最为普通的村落,因为紧挨着封河先前倒也是有些小型 的商船往来,但是因为近些年来朝外对玄商的觊觎之心越发不加掩饰,于是前去朝外经商的人先是渐渐减少,而后的几年别直接不从此处经过了。
有一个好心的大婶因为脚步慢了些,于是便和牵着马的元熙说起了村中的往事。元熙看着村口破旧的驿站,以及村民们眼中慢慢的哀伤之情并未在言语之上加以安慰。
天变了,以往从事纤夫货运的,还有开小客栈的壮士纷纷被抓去参了军,许多人在征战中不见消息。
村中所剩的仅是些老弱妇孺,仅仅靠着耕田捕鱼聊以度日,光景更是一年不如一年……
在那老婶子的絮絮叨叨之中,元熙和承影被一众村民带到了一处稍大的土砖堆砌的寻常庭院,随后便一同入了屋。
一进屋承影便十分不耐烦催促那村中长者说明事态原委,迫于承影的不怒自威的架势实在是骇人,那战栗着的老者只是看着对面之人不敢开口。
一旁的另一位老人看了看承影又看了一眼元熙,终于在良心的谴责之下轻轻开了口。
“宋叔公,宋雨这小子咱们也是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不像是叔公说的那般,我看还是不要……”
元熙看着周围的一切,只是轻轻将小小的宋雨少年安顿在一侧,然后回来听此间的谈话。
那位老人又继续开口:“这事吧,原本是蹊跷……”
接下来本来急着前去沉渊嶂探寻史尚书线索的两人,也并未急着迅速离去。元熙看向承影,暗中表示此处可以作为夜间歇脚之处,明日再启程也可以。
承影因为周围陌生人的存在只是伸手将元熙稍微显得有些松动的斗篷系带紧了紧,随后便朝着元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此番决定。
于是他们两人便知道了宋雨小少年的不寻常经历。
宋雨本也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小少年,儿时他娘亲为了生他难产而死。后来他父亲成了封河之上的一名纤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也生计无忧。后来因为夏日洪水,商人重利,重金雇佣纤夫拉货,奈何风雨无情,一个雷电之夜他爹意外死在了遗沙江之上,之后就仅留宋雨一人活在时间……
宋叔公算是这一方的老人,担任族长一职。出于善心留得宋雨在身边做日常洒扫。但是在宋叔公给了宋雨一条生路之后宋叔公的家中就屡屡发生怪事,宋叔公在多番惊吓之下,不知所措,怀疑宋雨是妖魔,只能带来不详。
听着那些无稽之谈,承影感觉十分恼怒还是紧紧压着不让自己爆发,元熙则是只觉得甚是可笑,于是便开口询问:“你们不喜欢的孩子,便非得要夺走他的性命吗?”
正主宋叔公终于还是开口对承影和元熙道:“我如今想来,宋雨也是无甚恶行的。确实不该直接将他祭给河神,来祈求河神保佑宋家庄的安宁!”
宋叔公的那口子开口对元熙他们道:“侠士,宋雨来了院子,确实是发生了诸多怪异之事。”
于是这位大婶便滔滔不绝说起了他们认为的怪事,说是宋雨扶着宋叔公散步,宋叔公却看见了死了好多年的村中老先生,随后便直接昏了过去,宋雨不假辞色,直接说他并未看见叔公所见。
这样的事情接连出现,叔公的儿子死在沙场,并未归还,仅有宋雨侧。后来宋叔公家丢了一吊钱,更是疑心宋雨偷钱,便直接联系一众村民准备将宋雨扔进封河祭河神,以期待新岁万事太平,无灾无患。
此时的宋雨也是完全清醒,惨白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嘴里的声音也清楚了起来,元熙听得分明,他在一遍遍重复:“我没有,不是,不是……”
承影动之以理,对此地一众愚民进行了耐心的教育:“天下自有安定之日,并非是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便可以使得天下太平!”
元熙则是对宋叔公所言之事存着三分怀疑,七分不屑,但是她就着自小学习的医术,只感觉宋叔公应当是年纪大了,身上出了些毛病。以往所见极有可能是幻觉,而关于银钱遗失之事……
她还是上前不由分说地给宋叔公把起了脉,垂暮之人脉象不似年轻人那般沉稳有力,虚浮的脉象彰显着这位迟暮老人的半生风雨。
细细查探之下元熙终于感觉她知晓了真相,她看向承影英俊的面庞之上还是沾着几分薄怒,于是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着逐渐放松的承影。
元熙不禁想承影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王爷,精通六韬三略,武艺高强,久经沙场,制敌纵横。对于宋家庄这些普通的村民仍是十分有耐心地为无辜少年伸冤,救人于水火。
她在查明这位宋叔公的身体状况之后直接开口道:“这位叔公,你因着年岁大得了一种病,名为‘不慧’,此病会使得你逐渐记性变差、健忘,偶有幻觉……”
在一众乡民惊诧的目光中,元熙的不大的声音穿过所有的角落,将众人拉进了一个现实却又稍显惊异的氛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