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阴影中走出一位一身粗布衣裳,腰间围着一块围布的妇人,衣裳已经洗得粗简不堪,领口袖口尽是磨损。
“石头。”她又轻唤一声。
那个叫石头的小乞儿浑身泄了力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吊儿郎当地站着。
“你手里拿着什么?”
石头眼睛嘀溜一下转向下,仿佛怕程谨梦借此机会找他来抢似的,将手里的糯米鸡直接往嘴里塞。
一口塞不下,甚至还要背过身去埋头奋力啃着。
妇人见他油盐不进,转头看向程谨梦,目光在她的堕马髻上滑过。
“这位夫人,民妇狄氏,教子无方,今日惹怒了夫人,无论如何责罚,民妇无话可说,还望夫人开恩,留我儿一条性命。”
她说着就要跪下,程谨梦也顾不得抢荷包了,赶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我也不像是个煞神,怎么张口就喊打喊杀的。”
狄氏神情凄婉地摇摇头:“民妇素日繁忙,对他疏于管教,如今已是变本加厉了。”
石头不爱听这话,反唇相讥道:“对啊,你要是对我上点心,送我去江湖门派里拜师学点拳脚功夫,我也不至于每次偷东西都被人抓到。”
“你!”第一次在南朝走民间,居然碰上这等泼皮无赖,程谨梦也算开了眼,“你既然知道,没听说过江湖规矩是技不如人,东西要悉数奉还么?糯米鸡你吃了就吃了,我的荷包你必须还!”
石头不屑地切了一声,随意从怀里掏出个小锦囊朝她一抛。正是程谨梦的荷包。
他看着程谨梦检查了一下荷包纹样便安心塞进腰间,讥讽道:“怎么不看看里头有没有少银子?”
程谨梦:“不要了,你还嫌没丢够人呢。”
石头掀了下眼皮,抬脚就往巷子里走。
“这孩子……”
经过狄氏时,石头没好气地撂下一句:“早知道刚才就趁热吃光了,还想着带回来给你分一半。哼。”
程谨梦犹疑片刻,又看了看狄氏头上洗得发白的头巾和被覆盖在下面露出来的几缕干枯的发丝,在当不当圣母这个问题上纠结不已。
狄氏轻声道:“夫人,竖子莽撞,民妇有心补偿却无余力,还请夫人随民妇来挑选些民妇的手作,权当做赔礼了。”
程谨梦迟疑道:“这就不必了吧,充其量也就是半只糯米鸡,我还吃掉一半了……”眼神突然撞见狄氏的表情,“那……也好,不若带我去看看都有些什么?”
狄氏紧张的脸上终于松下一口气,粗糙的双手下意识地往围布上擦了擦,朝程谨梦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夫人,请。”
程谨梦走进巷口前,转头就朝四处的屋檐上找了找,见到几个熟悉的李刃,放心地跟在狄氏后面进去了。
“狄姐姐是做手工营生的?”她在狄氏身后问。
狄氏被她自来熟的称呼惊了一下,定了定神,笑道:“祖上只有这门手艺,现在就在给城里的酒馆客栈供些食器,勉强也能度日,就是没有余钱送石头去学堂,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住他。”
没说几句已经来到狄氏和石头两人居住的小院落,说是小院落,不如说是没屋顶的房子更合适。里面一角散落了一堆废弃的陶器,靠里一些一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头还在阴着刚刚做好的瓦罐。
“这是……”程谨梦眼前一亮,“青泥窑烧!”
狄氏腼腆一笑:“夫人竟见过?”
“何止见过,我跟它们熟着呢!”只不过是在古珈蓝书画记载上的只言片语间。
程谨梦有一个学期就和藏画上的青泥窑瓷器杠上了,熬了一个月大夜也没找到青泥窑的出处,原来就出在南朝?
她像看到国宝一样左瞧瞧右瞧瞧,如获至宝的模样让狄氏也有些不好意思。
石头坐没坐相叼着一根稻草坐在旁边,切了一声:“装模作样。”
程谨梦这才想起旁边有个祖宗。
“要你管?这些都是你娘做的,跟你又没关系,看你这成天泼皮模样,想必连泥坯都不会打。”
石头把嘴里稻草一呸:“你看不起谁呢?”
狄氏倒是拆台拆得毫不含糊:“夫人火眼金睛,这小子的确也没好好学过。”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这祖传的家业恐怕到我这儿,就要失传了。”
程谨梦才想说“不会吧”,又赶紧闭了嘴,继续一个一个捧着当宝贝一样看了又看。
狄氏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赔笑道:“能入夫人的眼,是民妇的福气,不知夫人相中了哪个?”
“这么贵重的东西,真要送我啊?”程谨梦道。
狄氏:“也不是什么多值钱的东西……”
院子外的声音打断了室内两人的和谐气氛。
“石头他娘!石头他娘!新货烧出来了吗?”
狄氏和程谨梦皆是一愣,前者慌忙迎了出去。
“刘少东家,您来了啊,已经烧好了,请进来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