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梓腾地站起来。
手撑着桌子倾身向前，低低慌张道，“姐姐……你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我跟你道歉！……”
他站得急，腿都撞到桌角，生疼生疼，完全都顾不上。
“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偷跑出来的——”
少年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泪，就又哗啦一下淌下来，“我只是！……我只是……”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
苏蓝没看他。
想说又说不出的话在嘴边僵直了半天，少年眼泪啪嗒啪嗒掉，最后还是嘴张张合合，艰难开口了。
他呜咽着嗓，“姐姐，我只是真的受不了了——你让我回来吧！在别的星球我根本没有办法专心……”
“你让我转学回家吧，姐姐，我会很乖的，我会听话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越说越激动，
“我也不想要别的，你也可以不要再给我钱了，我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学校名额，家里的东西我也都不想要，我什么都不要……”
“我没办法忍受见不到你……”
听到这句话，苏蓝眉头一跳。
她皱起眉，利锐的目光定在少年脸上。
少年满脸泪痕，眼眶红得厉害，被她这么一看，整个人吓得往后一缩。
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苏梓哆嗦地手臂撑不住，一下又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少年用手抹着眼泪，垂头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低低重复地道着歉。
眼泪像是决了堤似的，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滚落。淌过尖尖的下巴落到桌面上，一滴一滴，冰冰凉凉。
苏蓝没说话。
私密包间里，一时之间，静得出奇。
只有少年眼泪啪嗒往下掉的声音，和他小声呜咽的，已经含糊听不清了的“对不起”。
……
叩叩。
一声轻轻的叩门，打破了僵持的空气。
苏蓝站起身，走去了包厢门口。
她客气地把服务员挡在了外面，自己把菜端了进来。
她的手没怎么做过端菜的事情，不过比起让别人窥探到包间里的景象，苏蓝还是选择一切自己来。
点的菜很多，铺满了一整张桌子。
色香味俱全，冒着袅袅热气。
灰扑扑的小狼还在哭，委屈巴巴。
苏蓝把筷子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在掉眼泪。
“拿着。”
见他没反应，苏蓝又说，“阿梓，先吃饭。”
少年垂着头，本来还想抗拒一下，但听到她叫他“阿梓”，他顿时抬起眼来。
红红的眼睛闪着泪光。
苏梓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傻傻地接过了筷子。
苏梓看来是真的很久没吃东西了，本来当着她的面不好意思，还可怜兮兮地每次只夹一筷子。
但很快，饥饿的肠胃让他没忍住，开始大口大口地埋头吃饭。
苏蓝坐在对面看着少年狼吞虎咽。
他一头黑发乱糟糟的，脸上的那道灰很是明显，衣服裤子都蹭破了不少，用筷子的时候，衣袖滑下去一截，露出了白皙皮肤上的红色擦痕。
看样子，他从学校翻墙出来的时候，还摔过不轻的一跤。
从小金贵坏了的苏家小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看他这样，苏蓝莫名想起了以前他跟在自己身边转的样子。
学校当时的高中部跟初中部靠得不远，小苏梓就经常穿过学校跑来找她，小少年脸圆圆，眼睛亮晶晶，每次来还带一大堆零食甜点分给大家，很快就讨了所有人的欢心。
对苏蓝的好友，小少年还更尽心，他嘴甜得要命，一口一个“学姐”“学长”叫着，哄得一群哥哥姐姐心花怒放，还纷纷乐意把她的趣事讲给他听。
有一次听到苏梓来，苏蓝走去走廊，还发现自己的一帮好友正兴致勃勃地给自己弟弟分享自己的八卦绯闻。
“来阿梓，给你看照片，这是最近跟你姐姐一起上枪支课的小学长，姓钟，长得漂亮吧？正好是你姐姐喜欢的类型……”
“再看这个，这个学长也好看，肤白貌美，昨天他才到我们班来跟你姐姐告白……”
“还有这个……”
“适可而止了啊。”
那时的苏蓝没什么好脾气地瞪向自己的好友们。
她走过去，捂住苏梓的耳朵，“说这么多给阿梓听做什么。”
“哎呀！让我们阿梓听听怎么了，正好让他把把关，”好友笑嘻嘻的闹成一团，“说不定这里面哪一个之后就成了他的姐夫呢！”
“少来了，给小孩子说这些他又不懂……”
当时的小苏梓只是被她捂着耳朵，乖乖地站在那儿，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抬头望着她，仿佛真的什么都听不懂。
直到后来。
几年后的某一天。
苏蓝在家里，不经意推门进了苏梓的书房。
她看到了满屋子自己的照片。
她跟绯闻情人的。
她跟被八卦的对象的。
她抱着双臂，讶异扭头转向跟她告白的人的。
……
“这些都是别人偷拍发上论坛的照片。”
“我把它们都买断撤了下来。”
少年满脸泪痕，只是咬牙恨恨：“他们这些人，他们都不配跟姐姐站在一起！”
少年声音低低。
“没有人配。”
……
想到这里，苏蓝就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抿了一口。
在那之后她去找了心理医生，拐了个弯匿名问了，对方就给了三个字，断舍离。
断舍离。
这三个字很微妙，苏蓝也不能把自己这个弟弟赶出家门，她就只能自己搬出去住。
至于苏梓，最后心照不宣的默认协议是，让他去星际远一点的地方上学。少年沉默着眼眶通红，但还是乖乖去了。
这种极端的姐控情怀，苏蓝真的是头疼。
只能靠疏远一点远离一点，期望他能自己好起来。
看对面少年吃的差不多了，苏蓝开口，“我等下送你回航站楼。”
少年本来还在夹菜，听到这句，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拿不稳。
他惊慌地抬起头，“姐姐？”
“你逃了一天课，还想逃第二天吗？”
苏蓝语气很淡，“还是你想让李姨叫人送你回去？”
李姨是她的继母。也是苏梓的亲生母亲。
苏梓这次回来愣是没敢用自己银行账户一块钱，就是怕自己妈妈发现。
果然，听到这里，少年不吭声了。
他用筷子扒拉了一会儿自己的饭，最后，小声说，“我就，我就想再呆一晚，只要一晚就行，明天一早我自己回去……”
“也可以。”
少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喜道：“真的？”
“对，今晚送你去钟予那里。”苏蓝看着他，“我晚上有事，可以拜托他照看你一下。”
钟予。
这个名字一出来，苏梓果然脸色就黑了下去。
握着筷子的手指骨节泛白，他直接把筷子放下了。
反应真大。
苏蓝扬眉：“不吃了？”
少年顿了顿，脸偏向一边，“吃不下了。”
“你跟钟予到底有什么过节？”
苏蓝问他。
本来他对于钟予的敌意还没有这么大，但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几乎是听到他的名字就会炸毛。
苏蓝表情很微妙，“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少年默默地手指曲起又伸直，曲起又伸直。
反复了很多次，也愣是一个字没说。
一声不吭。
“我看到了……”
刚犹豫地吐出了几个字，少年又闭了嘴。
神色变化很久，少年最后只是从牙齿里挤出一句，“……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不该看的？
这是个什么回答。
苏蓝眼睛微眯，刚准备继续问，就看见少年不知道被触到什么地方了，他猛地回头，咬牙切齿，“姐姐，他这种人，根本不配跟你在一起！”
苏蓝：“……”类似的话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你别被钟予的外表欺骗了！我知道他长得好看，看上去不是那种人，但他私底下……私底下……”
少年又卡住了，最后气冲冲地道，
“就算钟予好看，你也不能心动，姐姐，你千万不要喜欢上他！”
掷地有声，少年声音里怒气满满，像是对他有无数的怨怼。就是脸上带着泪痕，气势削弱了不少。
苏蓝往后靠了靠。
她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所以，你看到钟予跟别的人亲密地在一起？”
她笑了下，“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她跟钟予本来利益联姻，私底下就是各玩各的，苏蓝还真没什么需要介意的。
况且，钟予有心上人。
她对心里有人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话一出来，少年顿住了。
苏梓额头冒汗。
他心虚地把视线瞥向另一边，纸巾都被他揉得皱巴成一团，他结结巴巴，
“不，不是……那倒，那倒也不是……不是别人……”
跟钟予亲密的……不是别人？
苏蓝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