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曼殊和宋婉清刚好专业对口,就跟他大聊特聊起来,还让宋修筠把照片找出来,想具体看看古蜀的丝绸是怎么个经纬。
唐岫好歹还是专业内的,时不时能提个问,也凑近看看她们口中的“斜编织物”长什么样。唐峪一个学航海的就彻底哑巴了,吃饱了只能拿手机骚扰他女朋友,下桌跟莫奈一块儿玩。
等满月升上树梢,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时间才刚过七点,每到该散场的时候。
在座的男士其实都会喝点酒,可惜老婆管得都严,没人打头要酒喝,还是唐昶允在饭桌上偷摸给孙女发消息,撺掇她:
【今儿晚上跟姥爷喝点酒不?】
唐岫那会儿也吃饱了,但宋修筠还坐着,她舍不得下桌,看到这条微信,便抬头去问姥姥这个主事儿的:“今儿中秋呢,我们不喝点酒么?”
一旁的宋修筠还在喝石榴汁,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放下杯子。
“成啊,你想喝什么?你郑叔叔前几天才送了红酒来。”唐曼殊对孙女有求必应。
唐岫正犹豫喝什么好,恰巧望见桂树梢头的圆月,和诗里写的一样,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这下是真嘴馋起来:“咱们家去年做的青梅酒还有吗?”
“有,姥姥给你拿去。”唐曼殊放下筷道。
“都拿来吧,红酒也开瓶尝尝,一桌人分了也没多少。”唐昶允趁势开口。
唐曼殊横他一眼,知道肯定又是这个老头想喝酒了,但看在中秋的份儿上不说他,回屋去找。
云南青梅四五月上市,和唐岫的生日挨得近,他们家每年都会酿一些尝尝。青梅酒少说要陈一年以上口感才柔和,今儿日子好,拿出来的甚至是前年的那罐,吊牌上写着庚子年四月初二。
云南的梅子配云南的□□糖,粮食酒选的度数也高,整五十二度,酿出来的酒液在灯下是透亮的琥珀色。唐松绮翻开罐子上挂的吊牌看了眼,笑着道:“刚好是唐岫农历生日那天酿的,算算也是两年的女儿红了。”
“唐岫今年多大了?”卢鹤麟问。
“算周岁二十了,今年五月十三过的生日。”管柯想了想答。
“两年前刚好十八,意义重大着呢,今天这酒是得好好尝尝,在座的都有口福了。”宋婉清帮着一算,视线落向唐岫,笑眯眯的。
唐岫想不到喝个酒怎么就说到女儿红上去了,但对上宋婉清柔和的眉眼,也只能愣愣点头,当自己没听懂。
“那我先来一碗!”唐峪一听,也不知道跟他有什么关系,立马来了兴趣。
唐曼殊便先给这几个小辈量酒,轮到唐岫时,问她:“你要几个梅子?”
唐岫不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要酒,就吃梅子么?”
唐曼殊听到这话,便笑着骂她“酒虫子”,一边说一边往她杯子里舀青梅,挑了五六颗又大又圆的,直到杯子装不下了才把酒坛子移走。
随后问她身旁的人:“修筠能喝多少?”
“半杯就好,我酒量不大好。”宋修筠抬手,把杯子递到她眼下。
“你酒量不好?”唐昶允跟他熟归熟,倒确实不常在一起喝酒,有些意外,“我怎么听你师父说高朗那老头子最爱喝酒,你跟他在四川那会儿没拉着你喝?”
“喝了,就是跟高老师喝完才试出来酒量不好。”宋修筠笑着应。
唐岫吃着梅子,听他们聊起酒量,默默竖起耳朵,中途一抬眼,恰好和宋修筠的视线遇上。
对方看她腮帮子鼓鼓的,时不时被酒烧得皱一下眉,很自然地问:“你呢,酒量怎么样?”
“还行、还行……”唐岫知道自己酒量不怎么样,但在他面前不想怯场,便含糊应着。
等一桌人都分到酒,唐曼殊便示意众人举杯,简单说了两句场面话:“修筠今年博士毕业,唐峪也服完兵役回来,咱们两家人现在又能在一块儿常聚了,三喜临门,我先敬一杯。”
“再说今儿月亮圆,中秋节,四喜临门,我跟曼殊一起敬你们。”唐昶允跟她轻一碰杯,也祝道。
“我们也要感谢唐大师今晚给我们做这么一桌子菜,辛苦了辛苦了。”宋婉清倾身,压低杯沿和他俩挨个碰过。
他们几个是长辈,说说祝酒词也正常,唐岫唐峪他们俩当然说不出口这些肉麻话,只能跟着端起杯子,要等他们一一碰完才能喝。
身旁的宋修筠也起身敬酒,一溜顺过来,和唐松绮、管柯隔着桌子致意后,把杯子递到唐岫面前,要跟她也碰一下。
唐岫见状,只好卷舌把嘴里的青梅重新顶进左腮,握着自己高垒着青梅却没几滴酒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和他的碰了一下。
按照规矩,长辈的杯口要高于她。但宋修筠的杯口落得低,唐岫碰完了才发现自己反而比他高出一截,忙把手腕压得更低,想再碰一下补救。
然而杯子一倾斜,最顶上那颗梅子又摞得太高,没人拦着,“咕嘟”一下就滚到他杯子里去了。
“——”唐岫倒吸一口凉气。
宋修筠听见她细细的倒抽气的声音,才感觉到手背被溅上冰凉的酒液,移开杯口,想来她又要觉得做错事了。
于是趁她的“不好意思”出口之前,他轻声道:“中秋快乐,祝你学业进步。”
说了句再正常不过的祝福语,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我……”唐岫还有点无措,已经算不清多少次在他面前出丑,抬头时,眼睁睁看他把杯沿抵上嘴唇,轻抿了一口。
瓷杯的釉色是仿的元代的青釉里红,足处青似云销雨霁,口沿红似粉面桃花,他的唇被青梅桃花这样染过,真可谓浓朱衍丹唇,艳丽至极。
偏他的眉眼生得清雅,骨相匀净,是上好的砚上好的墨一笔一画描出来的,在树色昏昏中一打眼,忽明忽暗,非妖非仙。
唐岫看得晃了神,暗暗去咬嘴里的青梅,直到酒液从柔韧的果肉间浸出,甜滋滋地冰上她的舌尖,才回过神来。
虽然那颗梅子她没吃过,可毕竟还在她杯子里待过呢……
他居然也不嫌弃么……真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