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什么都没带就来了啊？”
“老子才是想问，你到底都拎了些什么啊？”
第七学区的某个轻轨站入口前，出行前的碰面由这样互相透着不理解的疑问开启。
发出第一个问句的是穿着常盘台冬装制服大衣、戴着围巾的少女。此时是某个短暂假期前一天的放学后，因此书包被交给朋友一并带走了，目前她手里提着的东西说多不多，只是一个看起来并不空瘪的纸袋而已。
然而跟对面发出第二个问句的少年相比，这样的出行装备已经算是“很重”了——对方并没有带任何需要用手拿的东西，于是两只手全部抄进了口袋里。而他身上穿着白色的鞋子、白色的裤子以及有着白色毛领的白色羽绒服，加上白色的头发和白得过分的肤色、占比相当大的眼白，整个人浑身上下所有的颜色大概就只剩下红色的瞳孔了。
不过，冬季的厚衣服倒是让过于瘦削的身体显得匀称了点，这一身整体的效果也显得相当干净。但御坂美琴盯着他的打扮看了几秒，还是无力地垂下了头。
“算了，早该知道的，你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民俗方面的常识。还有啊，你就这么喜欢白色吗？”
“难道你指望老子穿粉色？”学园都市引以为傲的第一位一如既往地以气人的说话方式反击着，又好奇地看了看她手里的纸袋，“零食？”
“是浴衣啦，浴衣！我们现在要去的可是温泉街啊，宣传单上的照片你也看到了吧，整个都是古代样式建筑，而且因为遍布温泉，气温都会比其他地方更高一些，那种地方没人会穿着羽绒服的！所以现在御坂美琴大人宣布今日行程变更：到第二十一学区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和服店，给你选一身稍微正常点的浴衣。没意见吧？”
明明是很正常的常识普及，但在提到“温泉街”的时候，心虚的少女感觉自己的耳尖在发热。好在冷空气是绝佳的借口，于是在红色的眼睛转向她耳朵的方向之前，美琴抬起空着的一只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耳朵：“啊，风还真是凉，我的耳朵是冻得发红了没错吧？所以，快点到车站里去，有什么话坐上轻轨再说好了。”
大概是语速过快的缘故，一方通行难得没有见缝插针地展示他同样大概有level6的讨人嫌能力，只是“喔”了一声，就跟着美琴向入站口走去。
大概是假期马上要到来的缘故，列车虽然算不上拥挤，但空位也不剩几个了。美琴在靠近车厢连接处的单个座位旁坐下来，然而在来得及说出“那边靠窗的位置还可以坐”的建议前，一方通行已经拉着扶手，很自然地靠在了她旁边的车厢壁上。
少女猛地低下头，假装正在认真地阅读手机上的广告消息。
但仅仅过了十几秒钟，列车刚刚关闭车门开始运行，对方的声音就从斜上方传了过来。
“‘双人套票折扣’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机械地按着翻页键的手指卡了壳。
——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按照名为“农历”的中国古代历法的计算，今天刚好是所谓“春节”的前一天，也就是“除夕”。而考虑到这座城市里部分有庆祝这个节日习俗的留学生或者是外国籍学生，加上其他学生也心不在焉地盯着街道上趁机开展各种促销活动的商家，大部分中学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这个节日短暂地增加一天非法定的假期。
常盘台也在此列。虽然曾经某个派阀的家伙们毕业后学校里中国背景的学生少了很多，但不管是校外宿舍还是校内宿舍都依然还有若干个。春节习俗包括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的“守夜”，因此她们申请不遵守宵禁十分合理；而“守夜”是要跟亲人和朋友一起进行的，因此她们的舍友、关系要好的同学、同班同学申请和她们一起不遵守宵禁也十分合理。于是——
“都说了啊，和新年前一晚一样，今天常盘台的宿舍宵禁取消。这可是很难得的啊，一年里只有两天的珍贵体验，当然要好好出来玩了！至于这个折扣，之前不是给你看过内容来着？是第二十一学区之前经营不善倒闭的大型老式温泉，在去年改造成温泉街后重新开业了。这次优惠最大的就是双人套票，所以——”
一方通行语气随意地打断了她的话：“老子知道。但是啊，新年的时候，你不是和你的小鬼朋友们一块来过了？就算没玩够，那个白井也不会放过这种跟你一起‘跨年’的机会吧。”
“呃……因、因为街道上的活动很多吧，‘中国风味小吃展’‘华风舞蹈游行’什么的，为了防备突发事件，风纪委员都不敢离开第七学区呢。”
确实是实情，再说了栅川中学也没有放假，“可能是想通过多上一天课这种方法来反超常盘台”——佐天同学是这样评价的。然而最初美琴并没有在这一天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的计划，只是不久前的跨年夜，和黑子她们穿着浴衣一起在温泉酒店的露台看天上的花火时，她心里突兀地冒出了“这种浪漫的景点，要是带那家伙来玩一回就好了”的恐怖念头。
在那一瞬间她就用力摇头试图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然而更恐怖的事是她失败了。这个想法在之后的若干天里也没有半点要褪色的迹象，直到美琴自暴自弃地登上温泉街的网站，预约了这一天的双人套票。
到底是为了什么？跟黑子她们出去玩的时候本来也不会叫上他，那之前和那之后也不是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都在冷落他，更没有什么因为自己在和朋友一起玩、最后之作也在和朋友一起玩而他选择自己蹲在家里睡大觉而可怜他的必要。但是……
再想下去似乎会触及什么危险，美琴果断地掐断自己的思维，抬起目光，抢在对方再次发问前堵住了他的嘴：“那个……有必要追问这个吗？想出来玩所以为了折扣叫上你了，就是这样。”
一方通行盯着她看了两秒，接着转开了脸：“喔，只是随便问问。说起来，这次没把那个小鬼丢到黄泉川家，应她要求，老子准许她邀请朋友来家里过一晚了——当然拜托了黄泉川帮忙留意。也不知道这些小鬼会做什么，说不定明天回到家会发现公寓楼已经被炸掉了。”
话题回到了安全领域，美琴暗暗松了口气，明知故问地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新年初诣的时候遇见那孩子和她的朋友们了。那个时候你也放心她独自出行了吧？”
“那种时候到处都是人，那些小鬼又格外喜欢扎在人群里，所以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吧。再说了难道你要老子跟小学女生一起出行？那那个小鬼可能会掏空老子的钱包把路边摊全部买空。”
“说的也是。但是……跨年夜和新年都在家里睡大觉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可怜？那个，温泉街就在丘陵地区，街道尽头的矮山上新建了一座寺庙，所以……一起去看看吧，就当是补上许愿的机会，怎么样？”
“喔，反正也没事情好做。”
基本就是答应的意思了，应当说比之前绝大多数时候更贴近“正面表达”。美琴没有多跟他计较，从纸袋里抽出之前跟双人门票一起寄来的附赠物料，在稍微晃动的列车上用指尖点着温泉街的平面图规划起了路线。
“那么在进入游览区域后，首先去这家名叫「郁江锦」的和服店买浴衣。这种地方的店铺肯定比商场里的要贵，但也没有办法了，谁叫你这家伙根本什么都没带？然后……”
一方通行安静地听着，或者是干脆就已经快要睡着了也说不定。不过在列车到站、两个人沿着导航路线经过并不远的温泉街入口后，一方通行稍微转了转头，接着很有目的性地朝并不远的地方写着“郁江锦”的招牌走去。
和第二十一学区的其他区域一样，整条温泉街也建在学园都市里少见的山区地形上。两侧木质的古式楼房在温泉的氤氲水汽中层层向上，繁复的招牌和因为天色昏沉而早早亮起的灯笼夹出并不宽阔的石阶街道，于是“气质”或者是什么东西瞬间和气温一样变得跟入口之外的世界完全不同了。
多数前来游览的少年少女们似乎是为了配合这种环境而选择了浴衣，也因此，两个人的衣着开始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这家伙看来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啊。
美琴故作不在意地紧跑两步追了上去：“我说，别自顾自地往前走啊，也稍微等我一下！”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这家伙运动神经发达，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现在是这样没错啦，但等到换上浴衣以后可就没法大步跑了，所以果然你还是要从现在开始适应起来。啊，对了，说起来你之前穿过和服没有？”
“能力开发之前穿过一次吧，大概，被选去跟捐赠人合影的小鬼头统统穿了和服。”不开口的情况下长相还算讨人喜欢的少年掀开厚厚的门帘钻进了和服店，“不过，是那些人给老子穿的，所以老子没有亲自动手穿过。”
美琴还没开口，旁边看起来也只有高中生年纪的男性店员已经殷勤地迎了上来。
“请不用担心，学园都市里没有穿过和服的学生并不少见，很多到我们店里购买和服的顾客都是第一次试穿和服。我们「郁江锦」采用最正统的制作工艺，同样也会教给您最正统的——”
然而这一次的顾客显然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他已经快速翻过挂在衣架上的一排男式浴衣，然后相当有目的性地抓出了一件深灰色的、有细细的白色条纹的款式：“随便什么吧，所以你要过来帮老子穿？”
“呃，是……”
两个人开始走向挂着“男士试衣间”门帘的隔间前。虽然对这家伙的随意程度相当想吐槽，但看在那件浴衣倒是还算美观的程度上，美琴只是站在原地抬了抬眉毛，然后委婉地拒绝了另一位女性店员的导购。
“不好意思，但已经带好浴衣了呢。”
“是这样啊。不过可不可以冒昧看下您浴衣的花色呢？毕竟……”店员冲试衣间的方向稍微眨了下眼睛，“风格能够搭配起来的话果然更合适吧？”
……糟糕，果然被误会了。
不过在陌生人面前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更何况对方完全只是为了推销商品。美琴清清嗓子，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答道：“不要紧，那一件的话，搭配什么颜色都问题不大。对了，之后我们还要去温泉……当然是分浴的那种！总之如果他不会打腰带的结的话，还能来麻烦你们帮忙的吧？”
店员满面微笑地说着“当然可以”，但紧接着“呼啦”一声，试衣间的帘子被拉开了，刚刚被讨论到的对象举着手臂走了出来。
“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难度？别小看老子的学习能力啊，你这家伙。”
“还不是你说自己之前没有穿过和服来着！现在说得这么肯定，之后系不好腰带的话可别指望我帮忙。”“互相整理腰带”这种事实在有点过于亲密了，于是即便只是顺口还嘴，美琴还是感觉自己脸颊也开始发热，于是急忙上上下下打量起了更换衣物后忽然变得不那么晃眼了的少年，“你穿这身……还挺合适的嘛。”
略显硬质的布料让衣袖向两侧倾斜地撑起，就算袖口露出的手腕和手指依然苍白细瘦，但总体上来说浴衣实现了跟刚刚的厚羽绒服差不多的效果，即让一方通行的体型显得不那么像营养不良；而跟完全是白色的日常装束相比，深灰色的浴衣还更多了点休闲的气质。
虽然这家伙平时也总是很懒散，但应当说还是有所不同的，多少增加了点“新鲜感”吧，应该是这样。
美琴摸着下巴点点头，而习惯性地把手伸向裤子口袋的位置却摸了个空后已经开始懒散地抱着手臂的少年这一次把手伸向了上衣口袋的位置。
“那么就这一件好了。用借记卡……”
很显然，这次依然摸了个空。
一方通行短暂僵住的瞬间，美琴没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