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有点不好意思。
午休时她将餐厅地址以及时间发给谢时廷,对方很快回复,好。
目光在这个字上停留了好一会,直到屏幕变暗,程晏晏才收起手机回到工作状态。
傍晚,晚霞晕染在天边,天色还未全暗,但街边的灯早已亮起。
从公司这儿出发去沅江城,不过三站地铁距离,程晏晏到的时候,谢时廷已经取完号坐在一旁等着了。
“前面还有两桌,坐这儿稍微等一下吧。”
“好。”
程晏晏取下包包抱在怀里,坐在谢时廷旁边的椅子上,捋了捋头发。
“你平日几点下班?”
“六点半,今天下午临时开了个会,所以推迟了一会。”
离开公司的时候都已经四十九分了,程晏晏估摸算了一下到店时间,不敢奢求立即有座,只盼等位不要等太长时间。
还好,就两桌。这会刚回答完,还没来得及反问谢时廷的时间,前台就已经叫号。
程晏晏订的是一家西餐厅,位于W酒店的五层,若是靠近落地窗落座,还能看到荆城地标性建筑,繁星塔。
这家谭洺予之前来过,环境优雅富有格调,最重要的是安静,像位于城市CBD中的神秘花园,隔绝了外界的喧闹,隅于高处欣赏着这座城市的灯火璀璨与光怪陆离。
和程晏晏介绍时,她也反复强调:“很适合约会。”
当然,程晏晏并没有告诉谭洺予,自己是与谢时廷一起来的,要不然她肯定炸了。
“两位这边请。”
服务员领着他们往里走,程晏晏走在前,谢时廷跟在她身后,留意到她今天背着的包包,上面还挂着一个小公仔,像鸡但又比鸡可爱些。
他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嘴角勾起。
前面的人毫无察觉,指引落座后,服务员递上了餐厅的菜牌:“两位请看看菜单,确定下单时可以按一下这个服务铃。”
程晏晏:“好的,谢谢。”
没想到等位还能等来一个靠窗位置,视觉效果极佳,这可把程晏晏乐坏了。
“谢老师有什么忌口吗?”
来之前谭洺予就把必点菜品和程晏晏说了一遍,她仔细翻看菜单,礼貌询问谢时廷。
后者摇头:“没有忌口,都可以。”
“行。”
程晏晏选好菜色后,将桌面的餐具稍微移开了一些,然后摊开菜牌,一样一样说给谢时廷听。
他身子稍稍往前倾,几乎是每道菜都给出一个点头动作的认可,直到最后的甜品——抹茶香草双球冰淇淋华夫饼。
谢时廷指了指:“换一个甜品。”
程晏晏有点意外,双手将菜牌拉回,大有一种护犊子的感觉,双眸无辜:“我这是给我自己点的。”
谢时廷:“前天还上医院挂水,现在大冷天点双球冰淇淋,是不是太狂了点?”
程晏晏:“……”
好吧,只能放弃了。
“那其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没有的话,我叫服务员过来下单了?”
“嗯。”
程晏晏摁铃,很快就有服务员过来下单。
谢时廷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低头挽了挽毛衣的袖口,问:“之前来过这儿?”
“没有,是朋友推荐的餐厅。”
程晏晏指了指窗外的繁星塔:“来之前都没敢想能选到靠窗的位置,这夜景也太美了。”
谢时廷:“嗯,运气好。”
不甘于只用肉眼来记录这个夜景,程晏晏拿出手机,询问谢时廷:“我想拍个照片,可以吗?”
谢时廷:“当然。”
程晏晏开始寻找最合适的角度,连拍了几张,仔细看了眼,又调整桌面摆设。
谢时廷坐在对面,一直留心注意,在她手臂差点碰到水杯前,先一步将杯子撤走。在她拍完照后,又默默将摆设挪回原位。
窗外景色的确很美,他主动询问:“需要帮你拍吗?和景一起?”
程晏晏有点意外,犹豫了一下,果断递出自己的手机:“那就麻烦谢老师了。”
拍得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谢时廷帮她拍的。
先是很自然的坐姿,然后是双手托腮笑成眯眯眼,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甚甜。
“好了,你看看可不可以。”
谢时廷抓拍了几张,将手机还给程晏晏。
正巧,服务员过来上菜,身子微微靠后让出位置,当看见照片时,程晏晏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用原相机拍出来的效果吗?
人物与景在画面中的比例刚刚好,定焦和曝光应该都有过小幅调动,这图连后期都不用,直接可以发朋友圈了。
“需要补拍吗?”
等服务员离开,谢时廷见程晏晏还在看照片,不太满意?
毕竟他之前给谢晚倪拍的时候,要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换上十几个姿势才算结束。
“不用了不用了。”
程晏晏收起手机,坐直了身,莞尔一笑:“谢谢你,照片拍得真好看。”
笑容有些晃眼,注意力总会不自觉地被那两个小梨涡所吸引,搭在桌边的手微微攥起,谢时廷敛眸:“不用谢,吃饭吧。”
“嗯!”
程晏晏是真的饿了,脱下外套,简单折了一下搭在椅背上,拿起刀叉,单刀直入先吃牛排。
夹一小块T骨放入自己盘中,全部切成小块,再放下刀,慢慢吃。
“你经常吃西餐吗?”
程晏晏看谢时廷切牛排的动作,干净利落又不失优雅。
“偶尔。”
程晏晏点点头:“我之前还担心是不是应该多给一个选择。”
“没事,我不挑。”谢时廷忽然想起之前和严峻与的对话,顺势问:“你呢?诸多菜色,喜欢哪一种?”
“我?”程晏晏还真想了一下:“我的口味偏清淡,江浙菜、粤菜吃得比较多,不太能吃辣,所以川菜我基本属于入门水平,一年就吃两三次的那种,下单还得嘱咐一句能不能微微微微辣。”
吃到一半,谢时廷搁在桌上的手机连震了好几下,是微博推送的热点消息。想起前天,程晏晏还就这个新闻发表了一篇小作文,他放下手机,佯装不经意地提起:“初中生遗书事件有进展了,你关注过吗?”
程晏晏睫毛轻颤,浅抿了一口酒,和他对视:“什么进展?”
谢时廷将新闻页面重新点开,然后递给她看。
后者扫了几眼,神情漫不经心:“哦。”
谢时廷眉梢一挑,收回手机。
等了有一小会,他听到程晏晏问,谢老师,这件事你站哪边?
“我如果说,我站父母方呢?”
程晏晏放下酒杯,盯着男人那张好看的脸,半晌,摇摇头:“我跟你不一样,我站小孩这边。”
“嗯,我知道。”
他看过她那篇小作文,知道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餐厅里有管弦乐队在演奏,方才正好到了旋律高潮点,声音一下盖过,程晏晏没听清谢时廷说什么。
她托着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时廷看:“那你跟我说说,你的看法是什么?”
这一刻,他们像是回到了微博私信上,为着同一个新闻事件发表自己的看法。程晏晏不急着把自己观点输出,轻轻吸了一口气,岿然不动。
她想要看看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谢时廷会怎么说。
“小孩的父母,其实是千万家庭中的一个缩影,比其苛刻跟严格的还有很多。父母大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所以……”
“所以你觉得,是小孩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怪不得父母?但凡这个小孩子,心志强一些,狠一些,熬过去了必定有所成,将来长大了也定要回头来感谢父母当年的棍棒教育?”
谢时廷话都还没说完,程晏晏就抢先一步,顺着他的话茬说下去。
明明语气毫无波澜,可就这双眼,让谢时廷察觉到她情绪里的异样。
谢时廷眼眸微敛,沉吟片刻:“成长是一个不动声色的过程,一部分人是熬过一些苦,才练就无所不能的本事,而另一部分人,是有人承担了这份苦,才无忧无虑过得自由随性。在这件事情里,小孩与父母都有错,但你要说谁的责任更重一些,我评判不了,起码在这个阶段,我觉得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还不是一位父亲,没法设身处地去考虑。人在不同阶段对于问题的理解与看法是不一样的,会受到当下环境因素以及自身成长氛围的影响。对孩子严格,是希望他比少年时的自己更优秀,是希望自己一路过来尝到的这些苦,他不会再经历。”
程晏晏摇头:“如果我以后有小孩子,我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我一定尊重她,疼惜她,她喜欢做什么,我便陪着她一起。她可以不用那么优秀,健康快乐就行。她可以不用特意去学什么特长,但如果她想学,我也会培养她。”
“你确定你的想法自始至终都不会改变吗?你确定等到你真正拥有孩子的时候,不会希望她也很优秀,生活富裕,有能力给予自己不落于他人的生活?你确定她碌碌平庸的时候不会回头怪你当初过于纵容?”
谢时廷连着反问了三个问题,彻底把程晏晏问住。事实上,他也并不是出于说教或者想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在程晏晏身上、
“人的想法总是矛盾的,因为不同时期不同境地,还有不同身份。”
程晏晏不完全认可地点了点头,陷入自己的情绪,抬手倒了半杯青梅酒,一声不吭全干了。
谢时廷看了眼,将小酒壶拿开。
程晏晏忽地抬眸看他:“你不喝吗?”
“我回去要开车。”
“哦,对。”她点头,将自己的酒杯往前移了移:“那你再给我添一点吧,别浪费了。”
“没酒了,喝汤,汤也不能浪费。”
说完,他还真给她盛了小半碗。
“谢谢。”
程晏晏没动汤勺。
谢时廷:“汤喝完,差不多我们就走吧?”
时间也不早了。
唇上还残留青梅酒的涩意,程晏晏轻抿,味道在唇齿间以极快速度蔓延开来:“我先去趟洗手间。”
起身离开,胸有郁意,难以纾解。
鞠一捧水,打湿手心后轻轻捂住眼睛,冰凉的触感将理智一丝丝拉回来。
就在刚刚,程晏晏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一方面很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另一方面又很怕谢时廷会站在制高点来反驳她。
有挣扎,有反对,有歧义,但最终就像是一场海水退潮,只留下浅浅淡淡的泡沫痕迹,直至全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