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舍不得骂裴惊辞,就骂裴永钧和裴永鹤,“教的什么,一个个的,怎都不愿意娶媳妇成家立业,好不容易小辞娶了媳妇,居然不想生孩子。”
裴家兄弟俩也很匪夷所思,裴永钧人到中年,是想抱孙子的年纪。
裴老爷子:“恰太平盛世,你不用常年驻守边疆,你不得趁着闲时,带带孙子,不然哪天在战场牺牲,就没机会了。”
裴永钧想想也对,他把裴惊辞喊回家,勒令他一年内怀一个。
裴惊辞两手一摊,“爹,我公的,是下不了蛋的公鸡,我生不了啊。”
裴永均可不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可他怎么骂裴惊辞,裴惊辞都无动于衷,他自知这儿子与他一样是个犟脾气的货色,哀哀怨怨的,找妻子周丹禾去诉苦。
周丹禾抿了一口茶:“你可以自己生。”
裴永钧:“胡闹,我怎么生?”
周丹禾放下茶杯,“你生不了,你为何要催。”
于是裴永钧找弟弟平摊烦恼去了。
他催促裴永鹤,“我儿子大逆不道是常态了,你儿子德才兼备,自小乖巧,你让惊珩去生。”
想他们这个年纪都早早娶妻生子,如今不知什么风气,小一辈都喜欢及冠了才成家。
裴永鹤风淡云轻,但他何尝没有暗戳戳地催过,“惊珩在国子监勤奋苦学,一心只在圣贤书,我也劝不来。”
这天,裴永均如往常一般,没事就催裴惊辞和商时序生个孙子给他带。
裴惊辞随口胡说八道:“爹,肯定是咱家祖坟的问题,阴宅风水不好,家里人丁不兴旺。”
哪知他爹真听进去了,找个日子,叫全了兄弟姐妹商量迁移祖坟的大事。
商时序知道时,好笑道:“你要不……”
还没说话,裴惊辞气道:“我不和离,也不另娶侧室,商时序你够了啊,你就想糟蹋我然后笑话我是不是?”
商时序慢悠悠地将话说完,“你要不回去再跟他们说说,家里请的那位风水先生道行太浅,看不出风水宝地的问题何在。”
裴惊辞:“你怎么知道那位风水先生道行浅?”
因为在前世,他为她逝去的父母找地葬时,有被这骗术高超的风水先生骗过。
商时序:“猜的。你看他说五行八卦都停停顿顿的。”
“你能看出来他有停顿?那有道理。”裴惊辞说,“我去提一下醒。”
……
重阳节这天,街市清一色摆满了各色菊花,时有三五个人约去登高辞青。
商时序也凑了热闹,带着婢女青桃与清樱登高,裴惊辞走在她的前方,采路边的野花野果嚼,停停等等她一会儿。
途中遇见柳南絮,裴惊辞就返回去,找借口让商时序走另一条山道。
但到神农氏神庙求神拜佛时躲不了了。
柳南絮一直游走在商时序的周边,裴惊辞手拿着茱萸警惕着他。
柳南絮远眺脚下群山,与旁边的裴惊辞道:“你不必处处防我。”
裴惊辞:“你若不朝她看,我便不用防你。”
柳南絮:“你是怕我的出现,让时序对我旧情复燃?”
裴惊辞:……
柳南絮笑了笑,“她既然嫁予你,便不会轻易辜负你,你注意的是她喜欢吃酸甜口的菜肴,爱枕绒软的床褥,受不了冷,也受不了热……”
“用你说?”裴惊辞打断他。
柳南絮被打断话了也不恼,仍是浅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裴惊辞:“可你不知道,她吃酸甜口的东西太多会吐,枕太软的床褥骨头会酸,虽然受不了冷,也受不了热,但我裴府里,夏有藏冰解暑,冬有银丝炭保暖,柳兄不必对我妻子如此挂心。”
柳南絮嘴边的笑意凝固,“裴兄命好,投了一个好胎,做何事都有人兜底,什么都不用做,照样活得肆意快活,一事无成,也没有敦促与责备,我羡慕不及。”
他一甩袖,转身进入神殿里。
登高结束,裴惊辞回去商时序的身边,看她执笔写账本流水。
那执笔的姿势,下笔的轻重缓急,他似曾相识。
想了一会儿,认出此笔锋有柳南絮的影子,他拉下脸来。
他磨着墨,心不在焉。
柳南絮的阴影一直笼罩在裴惊辞的头顶,如同倒悬的一把锋利的刀刃,随时斩断他与商时序的交线。
他怕一不小心,商时序就会提起和离的事。
到哪时候,他不得不依着她。
如果不依,硬要将她留在身边呢?
裴惊辞曾有过幻想,如果商时序嫁的不是他,那他怎么办?倘若柳南絮在中举那时,甘于从乡县小官做起,商时序一定会嫁给他。
抢过来?
与大玄朝谦让美德背道而驰的念头。
那他靠什么抢?
如今又靠什么挽留?
学识,功名,他哪样都没有。
现在能娶到商时序,他庆幸一切阴差阳错。
后来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动,裴惊辞无从知道,但他依旧担忧,总有一天,商时序与柳南絮和解了那大矛盾,就没他参与的事了。
是他太差,没有能配得上商时序的地方。
而商时序热衷于经商,以后强大自立,他便没有能留在她身边的价值了。
裴惊辞摁碎了砚,墨汁顺着桌面染黑了木质的纹路。
幸好商时序发现得早,急把账本都抬了起来。
“墨翻了。”
裴惊辞手脚忙乱地收拾桌面,墨汁染黑了擦布,也染黑了他的大手掌。
商时序察觉到他的低落,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裴惊辞挂上心,毕竟这家伙,吃喝玩乐样样不愁。她道:“你一脸担忧的样子,是怕什么?”
裴惊辞用手指蹭了一下鼻尖,找个借口:“怕我爹又催我生孙子给他玩。”
怕你不要我。
裴惊辞在心里补充。
他不想嘴硬,他的行动永远诚实,关键是商时序对他无意,他一旦开口表明心意,就成了单方面的要挟。
哪怕加上一句,“我喜欢你,只是说明我喜欢你,并不要求你一定与我携手恩爱。”,也显得假惺惺。
商时序:“说谎。”
裴惊辞心一下咯噔。
商时序:“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会拿手蹭鼻子?你的鼻子都蹭黑了,还不肯说实话吗?”
他倒忘了,不与他敌对的商时序,是最了解他小习惯的人,当初他有多沾沾自喜,如今他就有多心虚,撒点小谎也瞒不住。
裴惊辞捂住鼻尖,跑去后厨的井边清洗。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知道是商时序。他低下头颅,怕被看穿,沉声道:“我没想好如何说。”
脚步声转而渐远,裴惊辞紧张的肩线松了下来。
……
他出去时,商时序递给了他一块干净的布,“擦擦,人可失意,不可失态。”
裴惊辞:“我不失意,我是想要的没能力去争。”
商时序:“你不起试试怎么知道?”
裴惊辞倏然轻笑一声,“我怕……”
商时序:“别怕。”
视线内,她眉间的花瓣胎记嫣红鲜活,目光坚定,“我认识的裴惊辞,从来敢作敢当,接受得起一切失败。”
裴惊辞的心境如同浸入湖面的浮标轻轻跃动了一下,倏然猛烈加速跳动。
他喉结下滚,沉哑着声说:“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