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上急忙挥手:“无事的冯姑娘,就是个小口子,你们方才给我止血包扎已经足够了,我没大碍。”
冯收菽眼神犹豫一下,却还是听从他所言,点点头道:“好。”
二人间出现了阵短暂的沉默,他依旧冲冯收菽微笑,可转念一想,突然莫名觉得不大对。既然他说伤势无碍......那为何自己还要跟着人家两位姑娘回冯府?本就是萍水相逢搭手相救,现下已然到了临神郡内,好像也没什么非留不可的借口。再者说,就这般没心没肺地跟着人家姑娘回去,也不知是否会给她添麻烦。
“……”
可就算再退一千步一万步,蔡上也确实不大希望就这么离开。
他自小风流成性惯了,家中吃穿不愁,父母祖辈皆安康健在,自己还是家中老幺,上头有兄长和姐姐,貌似从未担心过任何杂事,平日最爱便是四处游历玩耍,可尽管眼界心胸开阔,见过太多人和物,可却从未动过那些暧昧旖旎的心思。
川沧神君与日月陉在上,不知究竟为何,他好不想轻易同冯收菽分道扬镳。
“冯姑娘。”
蔡上抿起唇,故作面色沉痛道:“其实......在下腹部还是有些隐痛,若姑娘愿收留在下一段,蔡某......蔡某愿效犬马之劳。”
冯收菽听到他说痛后踱步靠近,将手探上他的额头,轻声道:“既然救下了你,那必然要确认你身体无恙。蔡公子不必多心,放心同我回府医治就好。”
她说话非常得体,语气也礼貌温柔,虽说蔡上被猜透心思从而感到窘迫,但大体还是非常开心。他坐在马车上,看见街口路过的郡民皆向冯收菽弯腰示意,她也一一耐心回了礼。
不等他问,霍捷便伸手指向不远处那座气派考究的府门,朝冯收菽道:“小姐,朱朱从赵府出来了。”
扎着两只小圆啾的朱朱十分显眼,她有些微胖且个头不高,远远看着倒也十分俏皮。只见她手中捧了只盒子站在赵府门前那面五六尺高的浮雕石墙下,同赵府外的侍女和护卫寒暄几句行了个礼,面色有些阴郁地朝着街口小跑而来。
蔡上见她方才还春光满面,现下却又不大高兴的模样,索性问冯收菽道:“冯姑娘,为何瞧着朱朱姑娘不高兴了?”
她带笑摇了摇头,轻叹道:“她很喜欢骠骑府的二公子,想来是今日人没在吧。”
朱朱跑到他们三人跟前,将手中的物件小心放入轿内,完全没了方才叽叽喳喳的乐呵劲。蔡上正好有意逗她的趣,便道:
“姑娘为何满面愁云?莫不是心上......”
小丫鬟抬眼正想怼他,忽不知看到了什么,刹那间笑容重现,目光直勾地盯着蔡上身后不放,双颊红润,就连眼睛也亮了几分。
“小姐!是二公子回来了!”她又兴奋腼腆地重复道:“是二公子!”
蔡上也有些好奇地微仰起头,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位公子,身后还跟了五六个训练有素、且打眼一看就知道必然身手不凡的玄卫。
紧跟着这位容疾公子的其中一名玄使,不知哪里有些与众不同——蔡上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却发觉他长相端正,气质不俗,群青劲衫配上腰间一条石竹色虎纹宽腰带,身形欣长,戴着镶银的束腕与温润的玉佩,大概并非是什么侍从,而是位世家公子。
待几人靠近些,他才看清了为首的那位、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赵二公子是何模样。
蔡上先前听冯收菽他们提起,脑海中先入为主,将此人刻画成了个年少有为的雏形,大约十几来岁不能再多,可如今一看,却完全不是他所臆想的那么回事。
这位容疾公子,方可算得蔡上前半生所见最符合“剑眉星目”四个字的男人。
他肩宽腰窄,个头是几人中最出挑的,比冯收菽看上去要年长些,俊得很有棱角,鼻梁直挺如飘扬之幡,眉间微蹙不怒自威,下颌轮廓犹如神的精雕细琢一般。且他那件靛蓝直裰常服样式独特,肩颈处各有皮质料子与祥云纹点缀勾边,不仅细节讲究,周身配饰则更是上佳。
可如果非得挑出点什么来,那大概是这人的气场和给人的感觉不太好,看上去何止是不好亲近,简直是只扫他一眼,便得被这般高傲威严的架势弹开一丈远的水平。
几人没有寒暄,亦没有问好,霍捷二话没说,直接利落地单膝跪下行了大礼,朱朱退后两步,有些腼腆地弯腰一拜,抬眸想多望他几眼,而冯收菽则仅冲他点头示了意。
见有外人在侧,对面的赵容疾面色亦丝毫未变,依旧冷着一张俊脸,冲她抱拳回礼。
“不知冯小姐今日拜访,赵某有失远迎。”
蔡上见他这一身的贵胄打扮,以及腰间那款繁复有杀气的宝刀,不由在心里窥喟叹几句,这位骠骑府家的公子......当真是名不虚传。
冯收菽回道:“前些日子父亲向容善姐姐求了套画具,我今日顺路过来取。”
他道:“我吩咐属下送去便是,你们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蔡上从车上跳下,毕恭毕敬朝着赵容疾抱拳一拜:“久闻赵公子大名,在下姓蔡名上,从息鞅郡来此游历,今日有幸相识,也是缘分。”
赵容疾亦是冲他颔首,不急不徐道:“幸会。”
笼统说来,他虽话不多又冷峻,但确同冯收菽一样得体有礼。虽高傲,却又不是单纯的傲慢,跟人的感觉并不疏远,所以蔡上对这位二公子的观感还算不错。
见几人无话,赵容疾便道:“赵某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奉陪了。”
冯收菽道:“容疾哥哥去忙吧,我们也回府了。”
“慢走。”
他冲蔡上点头示意,转身走向了骠骑府的大门。赵容疾这人威压十足,且步子很大,大约是他们几个人身量显眼的原因,走起路来恍若带风。
蔡上将目光从他的背影处挪开,转身护着冯收菽坐上了车轿。三人行了一条街的距离,朱朱忽然神秘地掀开轿帘,转头偷看了好几眼,脸上不自觉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有些不明所以,也探头出去看,这才意识到自从离开赵府所在的那条街,他们车驾后便多出两个骑着马的玄甲护卫。
“霍兄,为何会有人跟着我们啊?”
霍捷挥着马鞭平静道:“二公子派人护送的,无事。”
蔡上无语道:“几步路而已,冯姑娘说再转个弯就到,这位赵公子还真是谨慎啊......”
朱朱立即怼他:“你懂什么?只要是骠骑府上有客,二公子一定会派人护送来客回府的,这是礼节也是尊重,跟距离远不远没有关系。”
“是在下冒犯了。”他狗腿道:“原是如此,这位二公子果真个周到的人,跟看起来的模样有些出入。”
冯收菽道:“容疾哥哥只是脾气不好,并非不讲理之人,没有看上去那般可怕。”
果然,冯府所在的园林一到,身后的护卫便立即没了踪影。
冯府的装潢与骠骑府丝毫不同,明显要愈发雅致清谧些,一下马车便微风阵阵,枝叶作响。见小姐的车驾回家,府门内涌出十来个人迎她下马,冯收菽被人群簇拥着走在前面,蔡上有些局促地跟在霍捷身后,听朱朱朝那些人吩咐道:
“去将罗大夫请来府上,小姐有位病人需要照料。”
他随着冯收菽穿过一处拱门,又走过一条极长的廊道,在即将进入前方楼阁时,却被两名家丁带到了另一条路上。
冯收菽回头望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蔡上便被毫不留情地带离到了另一方院子里去。
如此一别,便是一整个月没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