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立即叉腰辩解道:“我们才没有乱摸!都是你颠倒是非!”
“还没乱摸?买不起就别手欠!穿成这样还浑身馊味儿,你让买家还用不用这碗筷吃饭啦!”
那玄衣卫抬手示意老板停止恶语,季宓宁正巧从他胳膊下头钻出,见小姑娘被吓得大哭,刘婶也站在原地低头不语,一时间怒上心头,蹲下扶住眼泪打转的小男孩问道:
“你们刚才碰了哪几个?挑出来给我看。”
他无措道:“我和妹妹见那套碟子上的花纹好看,就拿了起来,真的没有乱摸这些!”
季宓宁点头:“我知道,我相信你没有。”
小男孩看到季宓宁镇定坚决相信自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羞耻和泪水哭了出来,将方才拿起过的瓷碗从架子上取下,伸手递到了季宓宁面前。
这时,方才被甩下的小玄卫听到她的声音,飞快跑了过来,从她臂弯接过那些盘子,取下腰间钱袋扔向老板夫妻二人,冲他们公事公办道:
“算在骠骑府账上。”
老板二人一听是骠骑府的公差玄卫发话,二话没说将钱袋捧在手心,赔笑点头道:“是是是!我们也就做些小本买卖,玄使大人们明鉴,绝不是没事找事的!”
玄卫没有回应,只定定地站在季宓宁身后,驱散着围观的众人。
可谁知季宓宁丝毫没有领他的情,反而怒道:“你是谁啊?把你的鬼钱袋拿走!”
她一脚踩上洁白的摊布,恶狠狠地将那只讲究的皮质钱袋夺过,当着近百围观者的面,重新塞回了那玄卫手里,指着那老板娘道:“买不起别逛?就你这几个破碗破盘子谁稀罕呢!仙君说过,贪者夺之,怜者分之,你们临神郡人就是这样敬神的?”
围观者中已掀起一片不小的波澜,有些明白她此话出自谁口的人干脆默默离开,不再凑这场戏的热闹。可那老板娘压根不吃这一套,直接问道:“你说的是哪位神君?怕不是自己信口拈来,还非扣在川沧君的头上不成?”
季宓宁嗤笑:“哪位?我说的是南岭神君!”
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些无奈的轻叹,更有甚者早就拂袖而去,冲她怒目而视。
那小玄卫立即伸手挡在她脸前道:“请姑娘勿再多言,留给骠骑府解决此事便是。”
“你们能处理什么?还得给他们这些胡搅蛮缠的混子银钱吗?天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抱臂摇头,语重心长劝道:“有这个闲钱,留下送给需要的人,别乱糟蹋行不行?”
那老板见季宓宁对着自己与妻子出言不逊,作势要上手揍她。季宓宁毫不怯懦地仰起脸,紧紧牵好身侧的几个男孩,将臂弯中的一摞碗碟摔在了地上。
几个玄卫出手去拦,却还是没能接住这些易碎物品,瓷品霎那间哗啦落地,清脆的响声格外刺耳。
“这些确实摸过的,我们全都赔给你。”
她从腰间取下钱袋,将里头的铜板全部倒在地上,挑起嘴角耸肩道:“但是没摸过的,你一分钱也别想多贪。”
刘婶抱起小姑娘,给她擦了擦脸,脸色通红地对季宓宁道:“对不起,季姑娘,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都是小事。”季宓宁平静道:“刘婶,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吧。”
“那怎么行?咱们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啊......”
“天快黑了,带着他们听话回去。”季宓宁作势轻哼道:“我还没跟他们算完这笔帐呢,还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那碗铺的夫妻二人嘴脸极其恶劣,尽管被两名玄卫制住,可嘴里骂骂咧咧一刻不停。季宓宁有些担心小朋友受到刺激,便连推带哄地将他们送走了。
她确认刘婶带着孩子们离开,转头指了指那几个玄卫,严词厉色质问:“你们在这里巡逻,看不见狗商贩欺负人吗?亏你们临神都是有钱人读书人呢!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他们摊子砸了!”
“嘿?你小丫头片子他妈的算谁啊?老子今天不掐死你,以后就没脸在这条街上做生意!”
那男人抓起地上零碎的瓷片便朝她冲来,季宓宁身后的玄衣侍卫身手敏捷地将她一拽,反手将男人的腕子掰了个颠倒。
季宓宁见这些玄卫貌似都莫名听她的话,立即趁热打铁,瞎胡指挥道:“还不快上!把他们全抓起来!”
“......”
结果方才追她的那个玄卫竟然真的挥了挥手,将那夫妻二人擒了起来。
“光天化日于主街滋事,意欲伤人,带走。”
季宓宁拍拍手,冲那老板吐舌道:“哈哈!告诉你惹错人了!白痴!”
她说完,便见到到方才盯着她看的那个玄卫从远方向这边靠近,想来气也撒了仇也报了,要是再不见好就溜,估计还得生事。
“今日多谢各位啦,小女子告辞!”
季宓宁火速抱拳,撒丫子便溜。
身后玄卫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却又顿时意识到此番举动无礼,季宓宁用力一挣,便直直朝着人群外跑远了。众玄卫对她穷追不舍,她中午又只吃了半个饼,有点饿,所以跑的不算太快,只管闷头乱蹿。
其实他们一众也是坠云雾中,压根不知晓为什么要追这个姑娘,更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就听了她的指令。
一直跟着季宓宁的小玄卫则更加委屈——方才戴玄使不知在这姑娘身上确认了什么,有令吩咐务必将她看住,说罢便转身回了府,留他一头雾水,被这小姑娘欺负。
若是不听她的话,怕回去要承担罪责,可听了她的话之后又云里雾里,这人简直灵活的像只小狐狸,跑来跑去就是抓不着,实在好生难办。
季宓宁只顾跑得起劲,丝毫没有发现迎面而来的,正是方才那位大步离开的戴玄使。
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不知在人群中被如何挤了一下,竟以为是身后护卫抓住了她,惊呼一声便跳起来,左脚绊着右脚,顿时失去了重心,只顾向前扑去。
有只手臂将她拦腰一抱,稳稳地托进了怀里。
这个怀抱有点硬,但确实很有安全感,来人穿着藏青束腰简装,季宓宁看他身材高大,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没在他怀里落稳,便立即抬腿乱踢,以德报怨地把人踢了个趔趄。
赵容疾轻晃几下,双手向后撑去,左手小指瞬间传来一阵巨痛。
下一刻,季宓宁仿佛听到了嗞拉嗞拉的奇怪声响。
她没有再跑,停在原地好奇地歪起小脑袋,见面前男子将手从身后的摊铺上抬起,小指被身后铺子上的热锅烫出了一片血红。
“......”
惹了大祸。
“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她冲上去双手合十拜道:“对不起啊公子!后面有人追我!我跑太疯了!”
赵容疾皱起眉,顾不得手上的烫伤,屏住呼吸望向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她的眉眼样貌,几乎和骠骑祠堂内的画像如出一辙,年纪身量、甚至是鼻尖上那颗浅浅的小痣都分毫不差,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站在了他面前一般。
方才戴凌云火速来报,他还以为是自己解读错了对方的手语,现下真的见到,确实惊艳生动,叫人不得不信。
他左手微颤,一时间血液统统涌上脑袋,只有小指上连着心尖的疼痛还在提醒他,这大概真的不是一场梦。
季宓宁伸手去碰他的伤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身后的数个玄卫便跑近了她身边,将她严防死守了起来。
“啊!”她抱起脑袋大叫一声,人生头一次遇到这样骇人的场景,双臂抱在胸前弱弱问道:“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大街上抢人吗?”
小玄卫冲赵容疾行了大礼,一时踟蹰不定。季宓宁慌乱之中一把抬起赵容疾的右臂,直接顺势钻进他怀里奶凶道:“你们抓我......我就掐死他!”
说罢,一只手已经卡在了赵容疾颈间,做出了要下毒手的准备。
“......”
结果根本没人理会这个放言要行凶的她。
侧后方的戴凌云拍拍赵容疾的肩,冲他打手语道:“看这姑娘头上的银铃。”
赵容疾低头,正好与她对视,见季宓宁的发丝乌黑柔顺,有些微微跑乱,只简单挽起两只圆圆的发鬏,唇红齿白,明眸清纯,眼尾以精致的弧度上挑,纯洁中带着点魅惑人心的意味,实在是漂亮的无从言表。
她一张白净惊艳的脸蛋未着任何妆点,嘴唇轻抿时有两只淡淡的梨涡。竹青色的衣裳虽已被洗得有些发白,身上也没有首饰璎珞点缀,却仍瑕不掩瑜,盖不住她万分之一的光芒。
季宓宁的发顶抵在赵容疾下颌处,其中一只发鬏上用红绳系着小银铃,她一抬头与自己目光相汇,那铃铛便叮叮作响,清脆的声音灌入耳内,直传进了他心坎里。
她懵懵问道:“你俩在比划什么?”
赵容疾回过神,朝戴凌云点了下头,单手揽起怀里的季宓宁,带着其余的玄卫走进了最近的那家茶肆。
季宓宁踢他的腿,他毫不在意;冲他不停质问,他便伸手将人的嘴捂住。小姑娘咬他的手心,他也只是道:“不准说话。”
小二带着他们一行人进了间最顶层的厢房,赵容疾这才将季宓宁放下,略显突兀地一字一句道: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今年多大?”
季宓宁立即扯淡:“我叫季狗狗,临神郡人,今年二十二。”
赵容疾一把拍在桌面上,极严厉道:“但凡再敢有半句胡诌,我便将你大卸八块。”
她被这么忽然一凶,后退几步,虚张声势道:“我所言句句实话,你有点势力就能随便欺负人吗?”
见她嘴硬,赵容疾立即冲戴凌云打了个响指。
“去查,一个时辰内回来通报。”
“啊?”
季宓宁见他并非玩笑,一时心里打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确实不可否认地被这群人吓到,转头看了看紧闭的厢门,默默缩到了屋角。
戴凌云领命带着那几位玄卫离开,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微顿,侧身颔首,十分尊敬地冲季宓宁行了个礼。
她愣在原地,好像更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