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转过头,一道低醇的声音至耳畔:
“是朕!”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宋宁有些惊愕,回过神,给元赫行了君臣之礼。
他缓步走近,挑高尾音,启唇:“起来吧!”
宋宁抬头,对上那双古井不波的眸子,短短几秒,他乌黑透亮的瞳仁下的情绪,似是惊涛骇浪扑过。
这人星眸剑目,薄唇微抿,带着天生的冷意。
元赫迈着步子走到屋子里的茶几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紧接着发问:
“朕本意是让你在府休息,你却违抗旨意跑到这醉仙楼来,是觉得这日子过得太清净了么?”
宋宁思绪回笼,话入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接过话:
“陛下,臣只是觉得府中太过烦闷,想出来走动走动,臣太久未曾回京了,金陵城中人和事都记不太清了,何况陛下的意思也没有说不能出府吧!”
元赫轻哼,带着点不赞同的意味:“你倒是有理!”
宋宁拿起茶几上的茶壶给元赫添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俗话说天子若是想找你的麻烦,几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元赫细细打量着她,个子虽高但身形消瘦,面容清雅,脸色没有几分血色,皮色虽不如普通闺阁女子那般白皙,但胜在肤质透亮,一双眸子清澈如秋水,北境风沙大,倒是影响不多,比起五年前,显得愈发成熟了。
宋宁知他打量着自己,却也不出声,任由他目光注视。
房门紧闭,屋外醉仙楼的吵闹声不绝于耳,屋子里却安静得反常。
她心中好似被人用羽毛挠了一下,怪不自在。
熟悉且古怪的气氛,空气中流动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片刻后,元赫收回目光,拾起她给自己添的茶,茶盏上带有一丝余温。
“坐下谈谈,既然来了,刚才听见那群人是怎么编排你长宁王府的了,那便说说你的看法吧。”
楼下动静那么大,要想不知道都难,宋宁原本也没想着能瞒过他。
宋宁随意坐下,素手给元赫添茶,又顺带着给自己也添了一杯,不急不躁开口:
“都说人言可畏,一传十传百,京城里的人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何况长宁王府本就在京城勋爵之家中的风评很差,臣也不能把他们全绑起来,把他们毒哑,是吧陛下?”
眼前的人笑里带着些无奈,元赫余光瞥见却不出声,呷了口茶,侧耳听着。
“再说了,陛下和臣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们再怎么编排长宁府,也不敢过分,不然便是造次到陛下头上!”顿下,宋宁奉承地笑道:“幸亏是有陛下护着宋家,宋家才能有今日,微臣每日都对陛下感激不尽。”
元赫挑眉,这话听起来倒是令人舒心,但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对他无半句真话。
“嗯,你的话听起来倒是受用!”
宋宁心里嘀咕,废话,说好话动嘴皮子就能保命的事怎么不干。要是惹毛了天子,长宁王府都得跟着遭殃。
免得跟着她的思路走,元赫倒是不跟她纠结那些流言蜚语无关琐事,心里来了兴致,望向她那双含笑的眸子,试探性出声:
“刚才你全程在楼下,也听见他们是如何看待科举改制的,朕觉得这些世家公子都是对科考有很大意见,你长宁王府世代为武将,与文官绝缘,朕倒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是否也觉得朕是操之过急了!”
此话一出,宋宁赶忙起身,举止投足间带着惶恐,“微臣不敢,长宁府历来都不干涉朝政,宋宁也不敢开口对科举改制有异见,陛下还是去询问别的能臣吧!”
余光偷摸瞅见那位的脸色,似乎是已开始不满,补了句:
“陛下乃是我大周英明神武的陛下,陛下决策自有陛下的道理,臣充分相信陛下能够解决朝臣对改制的异议,臣还相信--”
“宋宁!朕要听实话!”陛下不耐烦了,咬牙切齿地打断眼前人的话。
天子不满意了,自然是不行的,宋宁犹豫着道:
“这---,陛下既然如此信任臣,那微臣就直言不讳了。”
天子语气沉沉,“嗯!”
“青州战事刚了结,正是百废待兴之始,陛下要改革旧制臣是赞同的,察举和九品中正取士放在如今也实在是不妥,自先帝时起,便有意思扶持寒门学子,到陛下这朝寒门兴起是必然的,但短时间内要完成寒门取代世家的目标是很困难的,如同是蝼蚁撼动大树。”
醉仙楼顶楼处,茶几对着窗户,寒风吹动窗户,窗大开,窗外下起了细碎的小雪。
元赫眼神飘向窗外,似是在出神,但手却摩擦着白玉扳指,宋宁的话一字一句地入耳,入他心底,一字不漏。
“何况朝堂之上左相的人并没有比陛下少多少,去年陛下设置科举制打算废除传统的荐举制的时候多少人站出来反对,甚至有一些世家学子在外雇说书人散发对朝廷的不满,陛下也处置了一波人,此事沸沸扬扬臣在青州都有所耳闻,陛下看似是成功了,但京城哪些勋贵子弟却不会如往日那般看待陛下了。”
元赫饶有兴味,望向宋宁的眼神里带着欣赏和赞许。
对视一笑,宋宁继续说道:
“陛下此举还是过于激进了些!如果真全部科举取士,那些勋贵子弟十有八九是竞争不过寒门出身的人家的,其中不乏真有才学的人,一刀子切了,并不是很好的解决办法,今日陛下也听见了那些世家子弟在背后是妄议陛下,臣以为陛下不该放弃这部分可用之士,微臣还是建议取个折中的办法为好。”
“那按你的意见要怎样处置为好?”
字字敲打在心上,语气柔和,笑着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