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宁不解。
“长大了,会读书,能明事,就有了危险。”元苏苏语气平静,“你是大皇子和九皇子,会容忍这样一个毫不了解的兄弟平安活着吗?”
“不会。”
“喏,所以他差点死了。”元苏苏抬了抬下巴,说,“既捡了这条命,你是谢无寄,你甘心蛰居乡野,任人宰割吗?”
“……不甘。”
“对。”元苏苏赞道,“入股谢无寄,做他身边第一个能人,是多大的诱惑啊。”
何清宁紧紧闭唇,没有出声。
半晌,他垂首道:“在下平庸无能,素无志气,只求温饱,不求荣华。”
“你求。”
元苏苏眼也不眨,甚至也不看他瞬间停滞的动作,声音,也竟然显得略加疾厉:“小门小户,何以立府?”
何清宁拱手不言。
面上平静不为动容,手上,却攥得更紧。
他在安平街的那方小小宅子,在门前挂了一块“何府”的匾额。
他为自己立下门户,背井离乡,族人将其遗忘多年,他仍有府第之观。
元苏苏将盖在腿上的斗篷撇开,自顾自低头,站起身来。
桌上的香炉点着沉郁郁的香料,闻多了有些厚重。她揭开炉盖,没有任何表情地浇了一盏茶进去。
这茶和这香都是价值千金的名贵之物,她不以为意,只慢慢地倒着茶。
话也慢慢地说着。
“世上蒙冤受牵连的人也太多,难道人人都能等得沉冤昭雪,大白天下?”
元苏苏哂笑,“替一个人平反,需要做多少事,你可知道?”
何清宁的目光,随着她的声音,渐渐重重移了过去。
“手握权力的是别人,你就只能求他们,盼他们施舍垂怜。手握权力的是自己,便不再卑躬屈膝,挺起脊梁见人,既有门第,也不负祖宗。”
“有冤,自己去反;有仇,自己去杀。有抱负,抓紧机会上,有良主,”她抬抬头,只问,“你要错过吗?”
只那一眼,何清宁便十分震撼。
心内震动,犹如飓风卷地,久久无言。
他到四十岁,阅人无数,风流名士、壮志凌云,种种状貌他都见过。
或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翻云覆雨;或在田野间以诗酬志,避世不出。或壮烈、或消极、或愤怒、或平和。
他见的这些人,却从未有过将这些话敞开亮明了讲的。
她有一股浑不怕的劲头。
亦有一种,谈笑自如的自信。
她既坦然,不惧将野心出口;又敏捷,看清他内心答案;更利落无情,挑明便挑明,不给他否认辩驳的退路。
她处事不圆融,只肖达成自己的目的,便不怕撕破脸。
实在是不像她这样的年纪和身份能做到的。
这样的人,这样年轻的小姐,到底是出身于怎样的家庭?
什么样的家族,会培养出这样一位女儿?
何清宁久久陷入思索。
他对元苏苏的出身和所受教育,实在是很感兴趣。
室中沉默许久,只有渐渐消沉了的香气,随着轻烟低低漂浮着。
半晌,他说:“敢问小姐贵姓。”
“元氏。”
何清宁确认了一下:“京都元氏?”
元苏苏看他,语气泰然:“别无可能。”
何清宁终于躬身下去,行了个极其郑重的礼。
“子道愿为元小姐驱策。”
子道是他的字。
虽然这答应得也太快,可士为知己者死,他碌碌多年,从未有人明白过他心中的“何府”。
心中有府第,行才有家风。
谢无寄是他的学生,是他的爱徒。
既然如今已明白他的身份,那将来,其实也早已是避无可避。
他也很想看看,自己能被这位元小姐看上,到底是有多少的才能。
也想看看,这位杀伐果断的元小姐,和心性坚忍的谢无寄凑在一起,能成什么样的大事。
何清宁蠢蠢欲动。
只是他现下不敢说。
元苏苏也愣了一下。
她本以为何清宁就算被逼动,也是要为谢无寄做良师益友,为他指引前路……却没想到就这么说,为她驱策。
……不过,这样更好。
她手中,可以再多一条控制谢无寄的缰绳。
须臾间,地上的人动弹了一下,将要醒来。
两人转眼望去,见谢无寄已大口慢慢喘息着,苍白着脸睁眼。
元苏苏安排道:“你且听着。”
随后继续同何清宁说话:“何先生可知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何清宁关怀地和谢无寄对上视线,而后沉思片刻,将种种纷杂思绪抹去,笃定说:“回京。”
元苏苏也点点头,笑了。
又循循善诱般问:“那你知道,历史上但凡有大贤大能出世,会出现什么吗?”
何清宁一时遽然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