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突发状况并不是因为打电话,而是她自己突然陷入回忆意识短路造成的。
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形象,是很多年前的陈孚。
这几年她并不经常想起陈孚,但陈孚一年总会在她的梦里现身一两次。梦里陈孚就跟刚才脑海里的形象一样,不论在做什么,总是笑得阳光灿烂,甚至带一点坏,叫她的名字时声音很温暖,像四月的阳光。
多年不见,也没有联系,都不知道陈孚是否还记得她,这些年她已经在飞速成长,但对于面对陈孚和他女朋友这件事,她依然没有信心。
机场里人来人往,除了大幅广告牌不时跳出新春祝福外,其余一切并无异样,人们甚至看着比往日更匆忙。
宋舟抱着手机在接机口站得笔直,黑色羽绒服长过膝盖,黑裤黑鞋,矗在人群里像一个胖滚滚的笔筒,笔筒里插着一朵白山茶。
越接近陈孚的飞机落地时间,她的心跳越快,后背甚至冒出了冷汗,逃跑的念头像永远打不完的地鼠,这边捶下那边又跳出来。
年少时的喜欢真像一个魔咒。
原计划十点落地的飞机延误到了十一点,眼看着十一点半了,始终不见陈孚的身影。
近两个小时的等待让宋舟激动忐忑的心情稍微归于平静。
她用手机设置电子接机字幕,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出口的栏杆,一双眼睛像雷达一般在人群里扫描。
手机突然震动,宋舟欣喜收回,却无比失望,甚至有些莫名的烦躁。
是母亲的视频电话。
拒接,按掉,又打过来,只能接通。
“舟舟啊,你吃年夜饭了吗?”母亲一个人坐在卧室,眼睛红红的。
“吃了。”不用想也知道家里又吵架了,她心软问道:“妈,你怎么了?”
母亲立刻哭啼起来:“还不是你爸,一喝酒就发疯,你弟抢他的酒杯,两个人差点打起来,现在你弟带着球球和他妈妈走了,说再也不回来了,舟舟啊,你都几年没回家了,你们都不回家,都不要这个家,我一个人守着这个醉鬼有什么意思,过什么年啊……”
心情瞬间掉进黑暗的冰窟,这样的戏码,从宋舟有记忆起,每年除夕都要上演一遍。
“妈,我不回家过年是因为要工作,小海那是说气话,你放心他肯定是出去找酒店住了,明天一准回家,你别担心。”
母亲“呜呜”地哭,宋舟一边安抚她一边搜寻陈孚的身影,怎么也找不到,心里不禁急了,哪怕今天来的不是陈孚,她作为导游,也是要对游客负责的。
“妈,我答应你一定把小海劝回家,我要工作了,要是没接到人,我工作就没了!”
母亲的视频终于挂断,宋舟垂头长叹一口气,重新把电子接机字幕调出来,四周搜寻陈孚的身影,还是没有。
她把手机收回来打电话,电话打出去立刻就接通了。
“您好,我是朝游碧海工作室的领队宋舟,我在机场出口等您,请问您……”
话未说完,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重逢这般出人意料。
宋舟设想过无数次陈孚从人群中走来的画面,骄傲、阳光,身旁跟着与他登对的美丽女子,他们一起将机场一概人等映照得黯然失色,而她可以在他们看见自己之前,偷偷在心里仰慕一分钟,只要一分钟就好。
然而生活不是演电影,现实中的陈孚没有聚光灯追随。
黑色帽子,黑色围巾,黑色短款羽绒服,黑色工装裤,黑色靴子,黑色旅行箱,他似乎想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之中。
他看起来不太好。
宋舟感觉心被重重捶了一下,闷闷地痛。
“请问我还要等多久?”
陈孚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冷冰冰的,像漂浮在河面上的浮冰。
他握着行李箱拉杆,斜身站立,两条腿像圆规一样分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底没什么情绪,更没有光。
宋舟连忙收起电话跑过去,她不确定陈孚是否认出她,但眼下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抱歉,刚才接电话错过了您出站。”宋舟诚恳道歉,又斟酌了一下语言,“您的计划是双人游,我想跟您确认一下孙若樱女士……”
“不来了。”
陈孚眼睛在她脸上扫过,不耐烦打断她的话,推着拉杆抬腿便往出口走。
宋舟没来得及思考陈孚的“不来了”意味着什么,小跑跟上他,抱歉道:“我的车在地下停车场,您看是跟我一起走过去坐车,还是您在这里等,我去把车开过来?等的话预计需要十分钟。”
陈孚气笑了,把行李箱拉杆一顿,盯住宋舟的脸,“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私人高端定制?”
话虽带着讽刺,目光并不尖锐,像雪天的太阳,没有温度,但对宋舟来说仍是太阳,她被盯得红了脸,垂下目光小声道:“真的很抱歉,因为今天是除夕,情况特殊,没有请司机开专车来接,明天一早司机和车保证会到位,如果您对今天晚上接机的服务不满意,后续我们可以商量给予您一定的补偿或退款。”
陈孚低眉看着眼前这个谦卑敬业的女孩,苍白的脸颊晕开一片红霞,颇有几分山花映日的味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一点也没变,只要他说话的时候稍微盯她一下,她立刻就会脸红,然后垂下眼不再看他,像一只小蜗牛躲进壳里。
浅白如此,倒有些趣,陈孚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