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体内的「控制器」已经全部清除了,大脑的分泌物质和体内的荷尔蒙平衡也进行了调整。虽然她本身的设计寿命就更短一些,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不过,现在已经大致上像‘她们’一样了,寿命极大地延长了。”
“虽然从此能够不受干扰地进行独立思考,但是她的性格已经形成——说实话,是不太方便留在医院的性格——而且看起来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呢……这个不是医生能治疗的,似乎只能给你靠你们多费心了。”
“另外你的身体的恢复情况也十分好,那个弹孔不会造成任何后遗症,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长着青蛙脸的医生用平静的语气宣布着这个事件最终几乎称得上“完美”的结果。
美琴发自内心地感慨着:“太好了……”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这需要御坂君你的配合。”
“……诶?”
“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如果总是捧着漫画书或是杂志什么的看个不停的话……”
医生的目光停留在了压着违禁品的枕头上。
“是,是这样啊!我当然不会做那种事……”
在略微带有谴责的目光中,美琴摸着枕头,心虚地停止了谎话。
“每天的探视时间太短了……一个人躺着真得很无聊啊。”
在每天按照常盘台的作息早起的时候,总觉得睡不够,每天下课后都要回宿舍补眠;然而现在可以一天24小时睡大觉的时候,又睡得太够了。
“……这就是少年啊,永远充满精力和活力。”医生摸着下巴说着,“如果实在是想找些消遣的话,倒是也可以跟人说说话。正好有人一直想要见你呢……”
由于美琴的伤处在腹部,可能引起大笑、哭泣等激烈情绪表现的情况都应该尽量避免。因此,性格颇为恶劣的番外个体肯定不是个很好的说话对象。
那么还在这个医院里的、想要见她的,当然是她那几个妹妹了……吧?
然而在半个小时后,同样穿着病服的少年被用轮椅推进了病房。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别好像看到什么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玩意儿一样看着老子啊。”
一方通行一边说着一边目送护士离开,随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床脚的椅子旁坐下。
“……这样走路的话没关系吗?明明可以用轮椅的吧?”
“那未免也太逊了点。真是有够烦人的,明明通过调整体内各种物质流动的方向,伤口恢复得很快,过不了几天都能出院了啊。”
“这样啊。”
由于并没有他这样方便的能力,美琴出于养伤的考虑没有起身,只是小声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医生并没有明说,但是根据自己受伤后的出血量,以及陷入昏睡前最后一点模糊的记忆,美琴还是猜到了自己能够像现在这样活着的原因。
其实,在醒来后、回忆起模糊的嘶吼和剧痛之中指尖带来的那一丝温暖,她不免有点恍惚:之前那个恶魔好像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从加害者到守护者,真得可以改变得这么快吗……?
美琴看着一方通行,而一方通行看着窗外,好像在发呆。
然而在美琴说出这句话后,他立刻说道:“老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出了那个电话……但本来就是我把你扯进这件事的。”
“没有啦,番外个体那家伙本来就跟我大有关系……总归,还是十分感谢您了。”美琴生疏地、少见地对他说着敬语。
“……非要这样说的话,我应该比你再多道谢一次。”
“啊??”
如果说两人互相救了对方算是扯平的话,这又是哪样?
总不会是因为她自己都记不清的、近乎昏迷时说的那几句话吧?
美琴疑惑地看着他,然而并没有等到他再说什么。
只是……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感觉这个刻意地扭着头对着窗外的家伙……
……有点幼稚?
活像是闹别扭的小学生谁也不肯先跟对方说话?
哪有这样的高中生啊?这家伙该不会是因为计算力太过强大而跳级了吧?
这样腹诽着,美琴选择不再跟他僵持下去了。
“既然你坚持,那就算你欠我一次人情好了。顺便一提,那孩子的身体已经调整过了,你知道的吧?”
“啊,那个医生说过了。”
“也说过她的性格让医院很为难吧?所以……”
“出院时黄泉川和芳川会把她接走——这种恶劣的小鬼就丢给警备员教育好了。”
平躺着的美琴歪过头,看着他的脸。
几秒后,似乎察觉到目光的一方通行把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那孩子说过的话……‘不能动弹’‘做不到伤害’……什么的……”美琴很恶趣味地问道,“所以,你该不会是在害怕那孩子吧?因此才把她交给警备员什么的……”
“哈?”一方通行微微愣了一秒钟,接着向后靠在椅背上,嘲讽地反击着,“喂喂,到底有没有点常识啊,御坂?”
“……诶?”
“那家伙明显不是小学生,就算你也看得出来吧?住到老子家里算什么事?”
好、好像会变得像是同居的情侣了……?!
之前压根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的美琴察觉到自己脸部的血液变得充足了起来。
“啊、啊,只是开个玩笑,想看你摆出那种坏脸色而已啦,你怎么会想到那种地方?!……所所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美琴匆匆地转移了话题,然而又因为接下来的话题冷静了下来。
“「第三次制造计划」什么的……果然我还是不能原谅。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她小声地说着。
少年的脸上还是那副表情,不过眼神或是什么地方好像被阴影覆盖了一样。
“之前我跟暗部那些人……还有更上边的人‘谈了谈’,表面上那些人是同意了。”
不过他并没有说起谈话——不如说是威胁——的具体内容。
“……看来那些要求是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了啊,甚至都要制作出那种家伙来针对我。”
“如果放任下去他们还要再造多少个?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在这件事上,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所以——
“一起吧——不管你打算做什么。”
甚至没有问起他的具体打算,美琴这样大胆地投注了信任。
“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我的‘妹妹’,做姐姐的哪能坐着看别人奔走啊?”
白色的少年看着她,好像她的话是意料之中的,然而他说的却是:“不用了。”
“……这种话算什么,轻视吗?”
“原本该由我来做的事,不想再牵扯别人进来了而已。”
“‘别人’是怎么回事,最该保护那些孩子的人是我吧?”
一方通行还想要说什么,然而美琴抢先一步地这样说着。
“就算是你,有些事是也做不到的吧?像电子摄像头什么的……我可是能完全消除那些痕迹哦。”
“有什么用?那些人动动脑子也猜得出是谁干的。”
“……你潜入时难道不会先隐藏行迹吗?在大门口就被发现的话,核心人物说不定会跑掉。”
“喂,老子不是能改变光线来隐身吗?再说了,我的能力能控制一整栋建筑物的范围,即便他们从其他出口逃掉,只要改变其他力的方向用来加速,一瞬间也可以追上。”
“实在不行,就摧毁整个街区。”
少年这样轻描淡写地讲述着他曾经通过那样的手段追逐的力量,然而在说完的一瞬间,又讽刺地笑了起来。
“——但是,这些好像完全没用。”
“这样的力量在那些不择手段的、不惜用其他人的生命和人格来做赌注的家伙面前,完全没有用处。”
忽然之间,就离暴露自己内心的脆弱之处只差一步了。
“曾经以为只要有了这种力量,就再也不会被伤害,也不会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那些混账做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哈……为了这种东西做出那样的事,我到底是有多可笑啊?”
美琴静静地听着,一瞬间想起9982号死亡的那个夜晚,然而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没有了怨恨。
不,应当说,因为那些事而产生的对这个人的怨恨永远不会消失;只不过被其他的什么更强烈的感情覆盖了。
或许是“悲哀”。
——她亲眼见到的、没有亲眼见到的一万场实验、一万个“妹妹”的死亡已经发生过了。
这些因为她才会发生的事是她的噩梦,就算全世界原谅了她,噩梦依旧是存在的,即便不会夜夜重复,总会在某一个夜晚出现,提醒着她自己的罪孽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些事曾经不是这个人的噩梦,然而就在他意识到御坂们有着独一无二的生命、变成守护者的那一瞬间起,他的噩梦也开始了。
同样,哪怕拥有了全世界的、甚至她的、当事人的原谅,这份罪恶也不会消失,只会在他的余生中不停地、反复地折磨着他。
多少也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吧。
而且,虽然很不愿承认,但是这样看,似乎她跟他成了……
……处境相似的、目标相同的同党?
“……实在是烂透了啊。”
一方通行还在这样说着。
“那个恶劣的家伙那张脸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其实我想着就这样被她杀死也不坏……”
“……但是那样果然太便宜你了吧?”
美琴忽然说道。
“到底在想什么啊……‘死掉’也太容易了。”
“杀了一万次吧?那你一下死掉也太容易了,以为这样就能偿还清楚了?以为死掉就一了百了了?”
再次将心底最深的怨恨和恐惧挖出来宣之于口,少女的情绪有点激动,声调却平稳得、平静得宛如“妹妹们”一样。
“我告诉你,没有这么简单——不是我打你一顿或是你一死了之就能解决的。”
“那一万零三十一个孩子都曾经独一无二地活过。即使她们选择了不去憎恨,你至少也要救剩下的她们一万零三十一次才能安心去死吧?”
“当然,这样还远远不够。那些孩子是这样选择的,最后之作更是选择要‘陪伴’你,对吧?‘这样就不会再变成怪物了’——这就是那个孩子的心愿了吧?”
一方通行像条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似乎想要反驳,也或许想要辩白,然而最终只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于是,病房里只剩下了美琴发泄一样的、滔滔不绝的说话声。
“昨天最后之作来看过我了哦,和她的朋友们一起。说了很多话——一起捉弄老师、一起参加比赛、一起报名了风纪委员的秋季招募什么的。”
“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做的、一点都不科学的、歪歪扭扭的护身符,你也有份吧?”
“……所以你这家伙还是活下去吧。”
“哪怕内心再折磨,哪怕难以安眠,也要为了她们的心愿像个‘人’一样地活着,吃着那些垃圾食品、喝着劣质的罐装咖啡,然后——”
“好好地保护着她们。”
“这件事你自己做不到,如果再遇到番外个体这样的家伙,你只能毫无反抗能力地等死。”
“然而,虽然很不想承认……”
与自己的自尊心斗争着,美琴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件事凭我自己也做不到。”
“那就只能决定合作了吧?所以——”
然后,擅自替两人做出了决定的美琴向这个“同党”伸出了右手。
“多多指教吧,‘监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