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经仿真实验验证，非克隆个体经校正后也可短时接入网络，脑波差异越小，接入可持续时间越长……由于「御坂网络」与人类大脑内容差异过大，接入后对个体生理及心理影响无法预估，故非必要不建议进行此方面实验。”
所以，曾经“妹妹们”被制造出来后，就是在这间研究室内接受脑波扫描，然后通过这两台仪器被灌输知识、校正脑波吗？
「幻想御手」的受害者，大脑中只是强行插入了一段脑波，就会因此而昏迷不醒。即便克隆个体的脑波高度相似……
目光不受控制地停留在蒙尘的仪器上。
接着，莫名地又回忆起屏幕布局跟这里很相似的树形图设计者控制中心，以及——
那一天、那个地方、那个画面突然被血迹覆盖的监视器屏幕。
御坂10031号，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认为自己是她不想面对的存在。
——停下，不要想了。
然而理智败给了突如其来的、比刚刚更重的耳鸣和头痛。
少女踉跄地弯下腰，最终抱着头蹲在地上，无数痛苦的回忆在头脑里炸裂。
说着“不能原谅”的初春同学。
大笑着编造谎话的佐天同学。
满身血迹地落在她怀里的黑子。
还有——
说着“御坂是实验动物”的“妹妹们”。
被鲜血覆盖的屏幕。
断掉的腿。
染血的双手捧起的“姐姐大人送给御坂的第一件礼物”。
忽然砸落的列车和其下漫出的血迹。
当然，还不止这些，还有她努力忘记、但埋藏在记忆深处总是不会淡忘的128次虽然在虚拟现实中进行却造成了真切的痛苦的回忆。
那个人惨白的、恶毒的、疯狂的笑容好像出现在面前，美琴捂着头，好像那时被他踩踏到快要窒息一样地发出“啊啊”的、没有含义的叫喊。
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吗？
还是因为这个被称为“一方通行”的人？
在此之前，自己在干什么啊……自己难道不应该恨他吗？
但是……
但是。
美琴同样忘不掉最后之作、黄泉川说的那些话，还有他要去“解决问题”时的背影、面对番外个体时的恐惧和脆弱。
她没有原谅。
真的没有做出这样在自己看来完全算是“背叛”的行为。
但是，她知道那个人同样没有原谅他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的罪孽，并且在偿还了。
所以，所以……
所以不想那么简单地只是“恨”他。
但是所有的事情，总该有个原因吧？
也就是说……
她该恨谁？
就在这时。
在来自大脑深处的尖细鸣声、疼痛和混乱逐渐消退的时候。
带着满身冷汗慢慢抬起头的美琴，听见了电脑上新接通的通信里传来的苍老声音。
“哟，御坂君。看起来是因为「能力下降」的作用在苦恼着吗？”
木原幻生。
一瞬间把声音和名字联系到了一起，美琴撑着控制台的边缘站了起来。
“果然是你干的吧，木原幻生。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眯着眼的老人咧开嘴，露出宽容的笑容。
“啊呀，现在的孩子们都这么不尊敬前辈的吗？”
“‘都’……？”
“你的……算是如网路上猜测所说的‘恋人’吗？还是‘友人’？总归，那一位也用着‘企图’这样难听的词。哦，还有你的克隆人……”
略略停顿了一下，屏幕上的疯子对着呼吸短暂地停止了一瞬间的少女道起了歉。
“啊啊，不好意思，就算一直在使用的大脑，随着年龄增长也会变得迟缓呢。已经是‘妹妹’了，对吧？”
一边说着，木原幻生走出了画面。
大屏幕上显示出某个同样看起来像是研究室的房间，其中稍微靠后的位置是被绑在椅子上昏睡着的茶色短发的、穿着清音小学校制服的女孩。
美琴感觉自己的耳边“嗡”地响了一声，紧接着又转成了跟刚刚的情况十分相近的耳鸣。
木原幻生重新走回了画面当中。
“之前我送的礼物，御坂君收到了吧？”
“……报……复？”
用力按压着额头以暂时缓解大脑中或许是负责计算的部分传来的尖锐疼痛，美琴努力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是‘警告’。”
好像耐心教导学生的教师，木原幻生用极温和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着。
“提前知道不配合的下场的话，说服御坂君不要再像之前一样地干扰实验就变得容易了吧？”
“啊呀，那个时候闹到那种地步，如果不是有计划二作为备选，那一位的进化实验可能会出现不可逆的变数啊。”
“说起来，以‘人’作为实验对象，总是容易发生难以预测的情况。谁会想到进化的目标会对‘实验动物’产生无用的感情？这也是在第二次进化计划中我才发现的。”
耳鸣造成了声音忽近忽远的假象，然后好像在很近的距离，木原幻生“呵呵呵”地笑起来了。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即便有被打乱计划的可能性，反而增加了不可预知的新鲜感和乐趣啊。”
美琴感觉自己刚刚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如果不阻止这个疯子，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又要被卷进他肆无忌惮的疯狂实验里；然而，如果想要阻止他，恐怕只能……
杀了他。
“……但是那个家伙已经是level6了吧？”
顶着能力暴走的风险用电磁波定位了摄像头，美琴一边把话题继续下去，一边以尽量避免被拍到的动作在键盘上输入指令，反向追踪这台主机中唯一的对外通讯路径。
“所以……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
“御坂君，对真理的追求难道是有止境的吗？”
老人把手背在身后，佝偻瘦高的身体顶端，头部发出表明不认可的摇晃。
“「一方通行」这个能力基于对物理规律的本质理解，说实话，下限太高了——甚至没有level5以下的同位能力——以至于踏入「神之领域」后的提升跟原本的能力水平相比令人失望。”
“就像是一个大学毕业的人经过一些努力拿取了博士学位……总之就是没有惊喜啊。相比之下，通过某些手段让小学生快速完成博士毕业不是更吸引人？”
“幻想御手……吗？”
说出第一反应的推测后，更为准确、或者说更为可怕的想法又从大脑中的一团混乱中被剥离出来。
“……御坂网络。所以……才要‘警告’我……因为你知道我肯定会阻止吧？”
木原幻生没有肯定这两者中的某一个说法，只是笑着答道：“还不够。在整个学园都市里的所有‘人’‘实验动物’以及别的什么的共同努力下最终造就的level6，才是真正‘学园都市的终点’和‘学园都市的骄傲’。”
也就是说，在御坂网络的基础上，强制不知道多少人联网，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幻想御手」网络。
所以……
定位已经完成，预示着胜利可能性的进展短暂地冲淡了疼痛，美琴抬起头来直视着屏幕里眯眼笑着的老人。
“第二位？”
“呀啊啊，对你来说，这个不重要了吧？”
木原幻生忽然微微偏了下头，接着了然地笑起来。
“在不应用能力的情况下通过通信追踪到了我的位置啊，不愧是level5的大脑。不过……你依旧有做不到的事啊。”
“比如说——你所在的无人大楼已经用解析第二位能力后生产的超绝缘材料加固过了，以你目前能产生的十亿伏特的最高电压是无法击穿的。”
好像挑衅一样，屏幕那一头的木原幻生对美琴做出了最后的断言。
“你可以尽请尝试。虽然更高的电压或许难以防住，但是你的能力也就到此为止了吧？level5已经是你能达到的顶端了。所以——”
“——很遗憾你无缘得见这场壮丽展示了。不过即便如此，你，我，还有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仍然有幸能够在强制进化完成时和这座城市一起毁灭——那位绝对能力者或许能够带着身边的人一起活下来，真想看看啊，这种时候他会选择‘人类’还是‘实验动物’？”
“木原幻生——！！”
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戳在心口，美琴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里汹涌的怒火与杀意，用力吼出了声。
然而对方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事实上，在怒吼出口的同一时间，屏幕那头出现了细小的提示音，完全吸引走了木原幻生的注意力。
即便这样也无法完全释放内心强烈的情绪，美琴像是刚刚绕着第七学区跑了十几圈一样大口地呼吸着，剧痛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想要找出一个破局的关键。
通话也即将结束。
“啊，是食蜂君来了。”木原幻生依旧波澜不惊地微笑着，“真是个有眼力的好孩子，「外装代脑」的限制解除代码自动送上门了啊……呵呵呵……”
笑声还未停下的时候，屏幕上的画面已经消失了，扩音器里发出轻微的“嘀——”的余音，最终也完全消散在了死寂一样的控制室内。
所以，该怎么办？
感谢曾经虚拟现实中的实验机会，美琴对自己能够产生的最高电压限值再度进行了验证——总有一个阈值无法突破，或许确实是由于计算能力的限值，那么即便在AIM干扰器作用下能力暴走，恐怕也依然无法超越这个值。
更何况，木原幻生这样精于设局的缜密的人，在设计这个“御坂美琴专用牢笼”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留出余量？
如果自己现在是level6就好了。
「幻想御手」如果能够使用的话……
只要能够从这里突破，只要能够阻止木原幻生这个疯狂的计划，哪怕自己因此而昏迷，甚至再也无法醒来都无所谓。
毕竟，如果他的计划真的成功了，那么学园都市……
黑子她们、最后之作她们，就都会……
等一下。
按压着额头努力思考的美琴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屏幕上打开的文件上。
那是在木原幻生的通话接入之前就已经打开的文件。
——《「御坂网络」同步校正程序使用说明》。
“通过复数的大脑构建网络，从而使复杂代码演算成为可能……运算力的提高也会导致个体能力产生‘等级提升’的表现……”
美琴喃喃地念着自己记忆里关于「幻想御手」的情报，随后是屏幕上停留着的文字。
“经仿真实验验证，非克隆个体经校正后也可短时接入网络……”
“……脑波差异越小，接入可持续时间越长……”
而「妹妹们」以她的体细胞克隆而成，有着与她完全一致的DNA序列、本质完全一致的能力。
也就是说，脑波也是相近的。
扶着额头的手缓缓放到键盘上，只需要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的美琴咬牙对抗着头痛，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个可执行文件。
确认个体编号，确认现阶段波形，确认接入设备，设置启动延时，然后——
确定。
屏幕上开始了180秒的倒计时。美琴果决地躺在确认接入的那台设备上，摸索着接上头戴式装置，在扩音器里传来“二十、十九……”的倒计时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贸然的接入或许很对不住那些孩子，但是在别无他法的现在……
请允许“姐姐”借用一下这个网络吧。
“……三、二、一。”
“「御坂网络」同步校正程序启动运行，提示‘校正完毕’前请勿摘下头戴式设备。”
“脑波扫描开始。”
“脑波扫描万成，与「御坂网络」数据进行比对。”
“比对完成，开始校正。”
没有想象中难以忍受的剧痛，也没有什么生理上的不良反应，只是大脑中短暂地空白了也许不到一秒钟后，美琴听见轻微带有机械感的女声说道：“校正完毕。”
……这就结束了？
伸手摘下头上的设备，美琴疑惑地坐起来，刚刚要怀疑这台设备是不是因为长久不用已经坏了的时候——
巨量的、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在一瞬间出现在她的大脑当中。
是很难形容的震撼感，好像正在俯瞰着茫茫大海当中的孤岛，然而又好像她刚刚走进了一间空旷宽阔的图书室，从底到顶十几米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这些书籍甚至不需要拿下来再翻开，其中的内容像是刻录一样地灌进大脑当中。
关于体术作战的肌肉记忆养成。
御坂07455号对不同说话方式的使用结果记录。
外部实验阶段路遇别人打招呼的应对方法。
过往已获得的目标情报。
枪械拆卸方法及组装方法。
御坂02365号关于血液凝固剂使用方法的经验。
有不知情路人误入实验现场的应对方案。
御坂00001号关于“死亡”的概念获知。
常盘台插花课程相关知识。
御坂00007号关于“死亡”的概念补充。
餐厅点单方法及常见食物口感信息。
御坂00015号关于“死亡”的概念补充。
御坂00017号关于“死亡”的概念补充。
御坂00029号关于“死亡”的概念补充。
……
过于巨量的信息流最终有趋向地转为数不清的御坂妹妹死亡前的最终记忆，连接起来或许有几个月那么长的内容在思维中一瞬间已经刻录完毕。
天旋地转间，在记忆中经历了9000多次不同的人生的美琴跌坐在地，一瞬间几乎难以确认自己的身份。
是“御坂美琴”，还是全新的、level5等级的“御坂妹妹”？
……开什么玩笑，她当然是御坂美琴。
理智尚存，最初的目的也牢牢记在大脑里，美琴赶开似乎在尝试侵入自己大脑的一丝不太友好的信息，起身望向看起来跟一般控制室里用的没什么不同的屋门，空前清晰的大脑中迅速构建出了能产生绝不止十亿伏特高压的公式。
轰——！
过于明亮的雷电闪光从天而降，周围的天空相较之下简直暗如黑夜。只有一人存在其中的大楼被一击劈成两半，随即燃起的火焰的最根部，浑身萦绕电光的少女一步一步地行向第二学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