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山走后,步蘅顺着楼梯间下了一层楼。
待眼前程淮山的影子晃没了之后,步蘅松了口气,可转瞬又想起池张抬眸扫她那一眼时夹带的如火怒意……
眼下这情形够操/蛋的。
凭白结下新仇,就好似侮辱池张是她指使程淮山所为。
她和祝青因为小师妹怒视池张的时候,不及池张适才投向她的杀气半分重。
今天的运势着实不咋地。
她其实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回去跟池张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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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个完全私密的空间有难度,步蘅刚落地11楼,楼梯间内便有人推防火门而入。
是个大爷,进来抽烟。
大概是个资深烟民,身上自带经年形成的浓烈烟草味。四周的空气瞬时随之凛冽起来。
步蘅吸了口气,突然觉得这味道有镇静剂的作用。
步蘅上前一步,还未同大爷搭话,有脚步声从头顶递下来。
步蘅抬眸,见竟是离开又返回的程淮山,他手里还拿着一把修长的黑柄雨伞。
瞥见伞的那刻,步蘅不能说不意外。
楼梯间没有窗户,看不到室外的光景,外面竟然真的起了雨。
程淮山将伞大力塞给步蘅便迈着步子匆匆离开,未作片刻停留。
步蘅有所迟疑,但最终未喊住他。
程淮山走后,刚把烟盒从口袋里挑出来的大爷挤眼道:“小伙儿挺贴心的,不错。”
步蘅:“……”
大爷:“男朋友?”
步蘅摇头,紧接着声明:“不是。大爷,我们是同事,是朋友。”
大爷曲手拢起一团火,点烟,在这楼梯间内照出一方亮堂堂。
见步蘅觑烟盒,大爷抖开刚关阖上的盒盖道:“来一根儿?我在这儿待了几年,在这个楼梯间出没的,要么是打电话吵架的,要么是出来透气抽烟的同道中人。”
他又上下打量步蘅,像是想要确定她是其中的哪一种。
话刚落他又自行补充:“也有出来哭怕人瞧见的,降薪、调岗、续约失败的、被房东扫地出门的……可太多了。”
末了他还以手半掩面,压低声音道:“七楼前几天还有人找外/围闹到这儿来,在下面对骂,那叫一个人生百态。”
他语调丰富,表情生动,眉眼灵活,说得步蘅想笑。
步蘅琢磨之后没拒绝,接过大爷抖出了半截的烟:“谢谢您了。”
大爷下巴扫了下适才程淮山消失的方向:“吵架了吧?”
步蘅摇头:“没有,确切的说,是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看法,然后深入地交流了下。”
步蘅还没来得及往下澄清,大爷那根烟没抽完,便被腰上别着的对讲机内传出来的人声给喊走。
步蘅只身留在楼梯间内,呛人的味道很快入鼻入喉,沁入肺腑。
像吸了口漠漠烟林。
可步蘅手中的烟柄还没攥热,突然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迅速掠走了她手中刚被点燃的那根烟。
步蘅回头,隔着烟雾,隔着楼梯间晦暗的光线,她看到了封疆那双春水荡来荡去涟漪四起的眼。
这水瞬间浸得她一身润,通体舒畅。
涤去她满身躁郁,人被泡软。
但转念想——
很好,被逮了个现形。
瞬间,心底浮升起的坏了事儿的感觉像刚日完池张,不甚美妙。
封疆手机里枕着一条来自池张的微信消息:“闺女搁外面有狗了?”
发送时间是几分钟前。
适才,封疆和易兰舟最终没有下楼,而是滞留在13楼的露台上。
秋末之雷翻滚了几圈之后,绵密如织的雨开始落濯全城。
封疆和易兰舟往露台的雨棚处撤退了数步,而后就听到了来自12楼楼梯间内传出的一些声音,就比如适才步蘅与程淮山的那番理论,再比如步蘅与大爷那几句闲扯。
这是池张的地盘,封疆会空降般现身,步蘅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倒也没有觉得特别稀奇。
步蘅斟酌用词,补救解释:“这是今年第一次。”
她发誓不是欲盖弥彰。
封疆碾灭了那支烟,扔进垃圾桶,末了讥笑了声:“你这是此地无银,还是上赶着不打自招?”
步蘅:“……”
步蘅纠正:“不是,两个都不是。因为觉得你会问……我是未雨绸缪。”
解释白搭,封疆无声扯唇,并不认同。
末了封疆又垂眸觑了眼步蘅手中那把来自程淮山的伞。
步蘅没做解释,难道同他讲,适才与人生了番龃龉,且此人留给她一把可遮雨的伞?
逻辑上说不通。
封疆却也没有开口问,没搁这地盘流连,先于步蘅抬步上楼。
他居高临下,阔背在步蘅身前投下一大片阴影。
步蘅刚要跟上他,没听到她脚步声的封疆已经等不及,拧眉回头道:“打算继续傻站在那儿?还不跟过来?”
他耐心为负?
封疆站在原地等,步蘅快走几步,踩到和他同一级台阶上。
封疆这才重新迈步。
回到12楼,封疆拉开楼梯间的门,将门摁抵在墙面上,示意步蘅先进门。
走过他身前,过门的时候,封疆那道清泉击石般的清润嗓音又再度垂到步蘅耳畔:“人长大了确实是有长进的,跟人对峙的时候,不再像过去那样怵得要死了。”
没那么丢他的人了。
不像小时候,别人气势汹汹而来,她站在原地不声不响。
气势弱的像团棉花,长的却橡根细瘦的筷子。
硬生生把他的年少时光从清清静静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拖带成打架滚进红尘中。
步蘅:“……”
什么?
封疆像是听到了她的腹诽:“没什么,除了夸你。”
摆明了瞎说,步蘅提醒他:“诓人不道德。”
***
封疆把步蘅重新带上12楼时,池张还坐在接待程淮山时的那个位置。
只是当时坐得规矩,此刻翘着二郎腿。
瞥见步蘅,池张随口扔了句:“哟,还知道回来啊,没跟那个炮仗一块儿上天走人啊?”
步蘅:“……”
一拍两散还没多久,池张这家伙这就已经给人起上绰号了?
还炮仗……京城都特么禁燃禁放,真炮仗也上不了天。
回忆起适才那场僵持的采访,步蘅望着池张想说点儿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没吱声,选择继续酝酿。
***
封疆带步蘅上来,是因为不想见这两人为丁点儿事膈应着,下次见面别扭、不利索。
可人碰头了,没有一个意会到他的这则意图。
封疆没耐心等。
一本杂志转瞬被摔砸到池张眼前,页面翻折,横死于地。
池张顺着杂志飞过来的方向看回去,看到封疆那幅坚毅的眉目。
封疆的意图很明显,这一砸是在召唤池张的肚量,同时也是在提醒他保持风度,很好意会。
闺女他呵护,兄弟就顺手糟蹋?
冷血,人渣,没良心的东西。池张暗骂。
但池张最终慢悠悠收起了阴阳怪气,清了下嗓子,冲步蘅大义凛然道:“那什么,哥刚那话不是冲你。”
这瞬间,步蘅想起因为骆子儒被辛未明憎屋及乌的那几日。
今天大抵是跟随程淮山被池张厌屋及乌。
做个与世无争的尾巴,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池张似乎在等她表态,步蘅也不吝,声明态度:“刚刚是我们冲撞你在前,对不起了。”
池张气儿不顺,斜她:“这就没了?”
步蘅眼脸微垂:“还有一句。这次的事我站你。”
池张本想说,那你特么跟那人跑得那么快,你属兔?
转念想起刚才那本横死的杂志,算了,他再次决定大度:“废话,站我是应该的。”
步蘅:“……”
她看了眼封疆,封疆冲她颔首。
算了,步蘅暂不计较,全看封疆的面子。
***
雨幔雾纱自上午垂落后,一直持续到近傍晚时分,才渐渐被光线推拉开来。
棉絮般的阳光重新陷于湿润的地表。
雨停之后,步蘅跟随封疆离开这荒芜没人气的12楼。
这城市已经找不到那些在市井生活中着墨颇多的大排档,赶回小院喂鹦鹉和狗之前,封疆带着她进了一家私厨店——1473。
店落于步蘅在地图上熟悉,但现实中鲜少涉足的一块儿区域。
私厨店标识不明显,掩于周边的几间咖啡店里。
欧风长街边,有不少雨后囤下的水泞,过路车经过,溅出一串水花。
店老板是封疆前几年过世的大哥封忱的旧友沈曼春。
如今外人见了店名里那个“1473”都以为是年份,实则是沈曼春早年蹲号子时得的代号,1473=沈曼春。
周边的咖啡店都赶时髦改换门庭,变成创业者交流盘踞的乐园,区域被分割成小块儿出租给一群群为梦想执迷的年轻人们。
久而久之,这一片的名声传出。
之前有一家咖啡店转手,接盘的人就是慕名前来的创投基金经理人。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接触带着梦想的种子正要起航的人,为自己从源头寻找可投资的好项目。
整条街,只这家1473是家货真价实的私厨定制,并不兼营其他业务。
但因为店主脾气邪门,厨师阴晴不定,不见得何时愿意接单,虽然周围食客颇多,但生意极差。
四周咖啡店里人满为患,而这家私厨店门可罗雀。
但这里静谧,一墙之隔又是创业者们汇集之地,且有不少创投基金的人时常在此条街上晃,这是个非常适合人数不多的初始创业团队盘踞起步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脾气邪门的老板娘是否愿意出借她这一亩三分地儿。
封疆撩开一串帘子,放步蘅进餐馆前厅,自己随后跟着进门。
厅内没放任何曲儿,没封疆上次来听到的那戏音,封疆和步蘅的脚步声即便轻,也仍旧没逃过沈曼春那两扇招风耳。
有伙计过来招呼封疆,沈曼春摆手示意伙计不用上前伺候,退下去该干嘛干嘛。
封疆手卡在步蘅肩头,示意她在角落里落座,而后他只身走向前厅的沈曼春。
沈曼春耐着性子斟茶三杯,一一搁置在红木方桌上,杯浅茶澄,烤瓷青花杯沿儿漾出几缕茶香。
封疆朝她靠过去。
沈曼春招呼他:“难得你刚回来就跑我这儿这么勤。”这是第二回了。
瞄到远处的步蘅,她又问:“还给我捎来个这么水灵的妹子?老二,人你从哪儿拐来的?”
封疆拉过一盏茶,稀松平常般道:“您拐个我看看?算是我拉扯大的。”
他拉扯大的?
沈曼春登时就想抽他:“说人话,想把你哥气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