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餐,封疆从黑狗窝旁边提了把草扫帚,把一院子被砸落的欧月花瓣堆到一起,垒了座小山头。
收拾完,已经早九点半。
昨夜他睡前约了人,在今天上午十点半。
封疆又确认了遍对方昨晚回复给他的消息:“老地方,过去给你灌鸡汤的天桥,十点半搁那儿等你,不见不散。”
地点挑的略有点儿地下党接头的意味,也有俩城市流浪者诉衷肠的况味。
**
封疆约的人,是现今国内的知名天使投资人,原为某知名电商集团B2B(电子商务模式)北京大区负责人——田望秋。
大二,封疆加入该B2B事业部的夏训营,曾经和当时任职北京大区的田望秋并肩作战共事过。
最初,他在田望秋眼里,是扶不上墙、屁事儿不懂、长得像绣花枕头的绣花枕头;
后来,他是田望秋眼里,事儿能干一点,但水平也就那样的一菜鸟;
最后,田望秋伸出橄榄枝,主动提出内推他到集团总部的校招岗,可封疆没有接受。
并肩战斗共三个月长,很多一起打拼的细节忘了。
一起熬过多少夜、候过多少次天明记不清。
为提神醒脑,替对方点过多少根烟、灌过多少杯咖啡也不记得。
记忆里最深刻的场景,是连续跑完五座城市回来,团队销售业绩创新高。
全部人马集结庆祝时,一堆人喝高了,封疆打车挨个送他们回家。
送到最后一个人——田望秋的时候,他们刚上车,恰逢出租车司机接到同伴召唤,得前往出租车和黑车司机群/殴现场支援,没来得及放下他们,径直拉着他俩卷入了那场轰动一时的群体性斗/殴事件。
那一年,全国很多城市爆发过出租车和黑/车司机的大规模冲突,他们有幸见证了其中一起。
俩人安坐出租车内没下车,但那车被人拿棍子敲碎了玻璃。
田望秋于那一堆碎玻璃渣间,将前半夜灌进去的那瓶酒吐了出来,那滋味让封疆记了整这两年。
那之后不久,封疆婉拒了在夏训营中得到的职位,回学校办理休学手续,随后踏上了南下从军的路。
**
封疆到天桥时,田望秋已经站在天桥中间,俯瞰着这城市日益庞杂、昼夜不息的车水马龙长队。
于这座天桥上,田望秋曾经对封疆描述中国电子商务未来的辉煌。他当时对未来的那一番番畅想,点燃了封疆对中国互联网最初的渴望。
封疆靠近时,田望秋抬手,扔过来一个打火机。
封疆接过,如两年前那三个月内做过的一样,替田望秋点火,点燃他叼着的那根烟。
田望秋吸了口,烟头火星明灭。
他又塞给封疆一根烟,替封疆打火。
封疆微俯身,配合他,接火。
烟点完了,白雾飘进喉咙,封疆无意识呛咳了声。
他这一呛,田望秋问:“戒了?”
封疆点头:“岛上物资稀缺,这是奢侈品,很少碰,不习惯。”同池张照面那次,喉咙就痒了一阵子。
田望秋嗯了声:“过去你也没有瘾,它和咖啡在你眼里没什么两样。”
封疆也直接:“过去是被您影响。”
各种拼杀时刻,田望秋都烟不离手。
田望秋问:“坏习惯,我的错,以后传染你点儿好事。”
他又接着说:“毕业还早呢吧?你止步的这两年,多少耽搁了,起跑线比别人晚了。”拼事业的年龄,白蹉跎了两年。
封疆:“没停下,只是走了一段不同的路。每天看着那片海,没觉得是亏待自己。”有些经历,有些踏过的路,可能要人生过半时回首,才能察觉出意义到底是什么。
两个白杨般挺拔的男人,并肩站在天桥上,幸得这时段过路者少,不然免不了引人考究观望。
田望秋:“世上确实没有白走的路。你这日子,过得像你的脸一样讲究。想做什么,都去试,这点我比不过。”
一时间就想起最初相识那刻,田望秋因封疆的外形生的偏见,认为他是绣花枕头,铁定无能。
田望秋进一步打趣:“我现在生女儿,你怕是也来不及等她长大了。”
又重提这些过不去的旧玩笑话……封疆:“隔了这么久,还调侃别人的脸,很有意思?”
田望秋笑开,这才问及正事:“你找我,是想了两年想清楚了,要接我抛出的橄榄枝?”
封疆在清淡白雾中抬首,微摇头:“还记不记得当初那辆被敲碎玻璃的出租车?”
自然记得那一整夜所有的痛快和酣畅淋漓,那是田望秋离职前的业绩巅峰,荣耀加身,人人谓之前途无量。
田望秋:“黑车和出租车聚众冲突那回?”
封疆点头:“对。”
职业敏锐度如田望秋,微一思索,便知道封疆打得主意,他试探:“你想自己干?”
封疆回:“那天晚上的事,我一直记得。换个词儿说——刻骨铭心。”
田望秋回想起那时凌乱的现场,直觉他话里有话:“滚哈,哪段儿糗你记哪儿。”
封疆没跟他客气,笑着承认:“常想常新。比如你吐酒,比如黑车和出租车司机脸上的血,还有不断挤到我们耳朵里的推搡、咒骂、打砸声。”
交通、出行,是每个人生存于世都绕不开的领域。
做司机,是无数人行走世上谋求生计的方式,国内有许许多多的从业者,更有数以亿计的乘客每日每夜于这世间无数的线路间来回往返。
这个领域广袤,但规则陈旧,经年未改。
多年来弊病沉积,民怨未消。
田望秋了然:“要从这儿下手?”
封疆轻嗯:“从那扇车窗玻璃被敲碎的那刻起,我就有这个想法,打碎现有的出行领域格局。”或者说不是想法,是野心。
想了两年,未曾放弃。
有人已经起步,再晚行动,就更难在这个战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田望秋:“合伙人?”
封疆:“有现成的。”
田望秋又哼笑:“找我,惦记我的钱呢吧?”
封疆:“格局放大点,不止,也惦记你人。”
田望秋淡淡扫他一眼:“得,对付我用不着甜言蜜语这一套。省省,留着去追个姑娘。”
封疆回:“更不用,有了。”
田望秋眯眼:“什么时候的事儿?”
封疆认真回道:“有些像老夫老妻,数不清日子长短。”
田望秋便不客气:“瞒我这么久,哪天介绍给我认识下?”
封疆回:“会见到的,但得再等等。”
田望秋:“怎么还得等,你们异地?”
封疆否认:“不是异地。”
田望秋眸一转,担心他惊世骇俗,遭保守人士非议:“总不会是你的取向……”
这思维发散的……
封疆解释:“她暂时还迟钝,没反应过来。”
田望秋:“……”
田望秋:“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没反应过来?”
封疆说:“她还没有发现,我们已经开始恋爱。”
田望秋:“?”
这什么骚操作。
烟全喂了风,灰积了一截,将断未断。
封疆抬手将烟灰磕落:“你的听力没有问题,你没有听错,我们的故事也不算是稀奇事。她只是还没察觉,我已经随时等待她采摘。要是她发现了之后有异议,我会想想办法和她达成一致。等她后知后觉过来,我就介绍她给你认识。一生很长,我计划给她一点反应时间。”
封疆顿了下,又继续:“在这之前,我先引荐我未来的合伙人。确定下你的钱包对我们的项目有没有兴趣,这远比你见我女朋友这件事儿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