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放榜日。
南朝的科举考试本延席古制,分为秋闱也就是乡试和次年的会试、殿试。
可由于文平帝爱才心切,是以,将会试和殿试都提前于本年的七月二十七之前,刚好赶在文平帝寿宴之前。
今年的秋闱也提前了些,本是八月份的乡试,硬生生的提到六月二十八,更甚至在七月初二便放榜了。
秋闱是由各地州、府主持考试本地人,但举人名单早早呈交于文平帝之手。
小世子乃至整个上京书院的学子以往都不参加这一活动,家里的长辈早早就名额递交于中央,这也是南朝有名的世官制。
今年的放榜日定于七月初二,上京的街道中挤满了不少人——虽说贵族子弟并不参加科举考试,但周边州府抑或者是贫苦百姓的读书人也会集聚于上京来参加科举考试。
乡试的名单高挂于临湖东街的入口处,只用墨笔浅淡勾勒几笔,便决定了贫苦人家日后的前程。
李巍和西望在醉客来吃酒,元芷便也高坐上位垂眸看着下面拥挤不动的人群。
光影从东边逐渐移向西边,在地面上留下成片空白的阴影,看榜的学子也大都离开了临湖东街。
但也有极个别的学子到现在也才姗姗来迟。
正如现在这个站于榜前的学子,他身量极高,穿着件文人雅士常爱穿得淡青长袍,显得雅致和风骨并存。
然而,他的眸光落点并不在红布上,却戏谑的看向高处,直入元芷的眼中。
元芷平静的将茶水喝下,看他半响,才终于抬步走到李巍面前。
她俯身行礼:
“世子爷,妾身想去春绣坊买件衣袍,可容妾身下楼一趟。”
李巍放下手中的黑子,目光移向元芷:“阿芷,我和你一起过去,好吗?”
元芷未答话,一旁的西望赶忙拉了拉李巍的衣袍:“子言,刚下一半呢。世子妃又不会走丢。”
门被合上了。
西望看着神色不明的李巍,好笑道:“世子妃又不会走丢,你难道没让暗卫跟着她吗?”
他话音刚落,看着李巍越发不明的神色,捏着棋子的手一顿,皱起眉来:“你该不会真没让暗卫跟着她吧。”
李巍仍是没回答。
西望将棋子放在棋盘之上,他始终皱着眉:“上次失火之事,是礼部尚书干的。而递消息的人是她。”
“你说,她是安排在你身边的线人吗?”
“近些年来,高价收粮的人也是他。你说,他究竟要干什么?”
黑白棋子稀落的置于棋局之上。
西望却话音一转:“宫中那位最近说了些什么?”
西望始终听不到李巍的回答,不免抬眸看了过去。
李巍垂着头,眸光似乎落在棋局之上又似乎没有。
半响,他说,
“我怕她不习惯。”
不习惯有人跟着她,更厌恶有人猜疑她。
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西望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瞳孔不由皱缩了下:“子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枯黄的柳枝在地面垂落出遮阳的阴影,风从湖面吹来的时候,连带着地面的影子也飘动了起来。
湖面上架着花桥,据说在七夕那天,相爱之人携手上桥便可以一生不分离。
而花桥的旁边,却摆放着青楼女郎的花船,七月十五那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竞选花魁日。
两两相放,讽刺又可笑。
“师妹。”
柳树林,风吹动着她衣袍上的发带,她的眸光和以往的每个日子都一样,平淡又悠远。
她高高站于世间,淡漠的看着人世中的喜怒哀乐。
哪怕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喜怒哀乐。
玄青猛然间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元芷的时候,她穿着不太合身的青色长袍,站于喧闹的街道上,垂眸看着关在笼子里的他。
他那时估摸着满身污垢,头发也脏得打卷的挂落在面颊之上,看着有人的视线盯着他的时候,不免戒备的望了过去。
等看到是个姿容上乘的“小男孩”时,他不免愣怔片刻——孩童时期看见笼子鲜血之类的东西,都不免会出现害怕恐惧乃至厌恶的心理。
而站于他面前的“男孩”不同,他身上穿着粗布麻衣,眸光却沉稳像极了大人——可是这又怎么样,一看衣服,就知道这“男孩”就是个没钱的。
果然不出玄青所料,“男孩”站在笼子旁站了许久。直到第一抹霞光升起,人牙子过来赶她的时候,“男孩”才不情不愿的问:
“这个奴隶值多少钱?”
玄青便看着她舌灿莲花的将一两银子的价钱直接压到了八百文钱的程度,不免有些吃惊的瞪大了双眼。
人牙子将笼子的锁打开,“男孩”半蹲到他面前,语气带了些嫌弃:“欸,我是买了回了个傻子吗?”
霞光争先恐后的从天际钻了出来,照到“男孩”的面容上面,纯洁无垢。
可是,玄青当时却想,怎么会有这么毒舌的人?
凭什么“他”才值八百文钱?
于是,他不服气的抬眸瞪向“男孩”。
至此,他脱离了奴隶和逃亡生涯,却堕入另一个不可名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