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姜青妤不了解,周文单手推眼镜,语气温和地解释:“阿斌的意思是,所谓‘蛇崇拜’很可能只是当时上位者惯用的一种精神统治手段,我们就算听了也不用太当真。”
“阿斌这人是这样的啦,一边喜欢民俗文化,一边又坚定不移地搞科学主义。哎,兄弟,你确定你没有人格分裂咩?”
朴真一说完挨了一拳,抱着胳膊嘿嘿笑:“刚才我说到哪来着,蛇是吧?”
“说起蛇,也是真的有意思。因为按帖主发的手绘草图,那东西不是一般的蛇,而是一种半人半蛇、又有点像龙的猎奇动物,从古至今就没人见过。”
“传说白灵村每一任村长手里都有一座灰铜像,但只在‘神契’跟‘神替’这种重大仪式发生的时候拿出来,所以村里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到头都看不上一回。”
“至于那些看了雕像的人,说是只要你有种凝视神像、挑战神威两秒以上,下场不是疯就是死。甚至有人当场用锄头砍下自家小孩的头,像返祖的猴子一样脱光衣服,一边叽叽呱呱唱些正常人听不懂的话,一边抱着孩子的尸体跳下悬崖。动作快得不得了,和鬼上身似的,身边人拦都拦不住。”
“——用威吓巩固‘神权’的不可侵犯性,也是历史上君王们常用的手段。”
阿斌言简意赅、斩钉截铁地说道。
气得朴真一翻了个白眼:“老哥,知道你很有文化,但也别在我努力渲染氛围的时候拆台好吧?好不容易情绪到位,啧,妹妹别理他,我接着往下说……”
“关键蛇也好,山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那个帖子真正吸引我们的是一段‘咒语’?‘祷告语’?怎么说都行。原话是用方言说的,连帖主都听不懂,他女朋友用大白话翻译过来差不多就是:
神从宇宙中来,从更高的世界中来……祂给予我们食物,赋予我们新生。我们为祂修建庙宇,为祂奉上恶念……神哺育我,我滋育神……当二者融合时,我即明白……”
四处蔓延的阴影下,男人双眼眯缝,音色低沉,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复述文字。
姜青妤若有所思:“更高的世界……”
“没错!”
朴真一啪一声拍响手掌:“你也注意到了是不是?‘宇宙’这个词最早出自2000多年的书籍记载里,出现在这儿还算合理。”
“不过结合上下文,那个‘更高的世界’怎么看都像指‘高维世界’。这是一个相对先进的科学词汇,那些人在完全封闭的大山里住了几百年,据说什么是电,什么是普通话都不了解,他们怎么知道这个词?”
“谁告诉他们的?他们的蛇神?几十年前跑到那边拍纪录片的人?还是几百年前陆陆续续下山走动的村民们意外听来的?”
“不对吧?发帖人今年82岁,重病临死前还念念不忘这桩往事,才让孙子帮忙发帖,问有没有人听过类似的事。要是他的前女友还活着,现在也该有85岁了。”
“而且人家女朋友也是从她奶奶那里听来的‘咒语’,说明‘高维空间’这个词肯定在更早以前就传到了白灵村里,被他们集体理解、采用,甚至编到仪式词里。”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帖子里说的「神罚」又是什么?”
“那些人为什么在拍完纪录片不久以后都死了?短短五年时间,一共18个人,车祸、火烧、癌症、自杀……什么样的死因都有,没剩一个活口,难道只是巧合吗?”
“还有最最诡异的一点是,随着时间流逝,明明村规已经放松,慢慢允许村民们下山买卖东西、工作、看病;可是大约两百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村子突然又再次封锁起来?既然已经封锁起来,为什么又破例答应让外人扛着摄像机走进家家户户,事无巨细记录他们的生活?”
“……据说那时候居住九江省内的村民收到消息,全部返村。走出省外的人必须死在村里,埋进山里。就连那些白灵村后人生出来的小孩,无论人在哪里,周岁当天都得送到村里,直到七岁才能回到父母身边……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种要求?仔细想想,很离谱不是吗??几百年前制定的落后村规而已,这个世界上有哪个正常人愿意把小孩丢在资源匮乏的深山里?听起来简直不亚于把孩子丢到森林里自生自灭对吧?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肯这样做?我不明白……我死活都想不通,除非……除非他们必须这么做!是不是?一定有某种原因!有某种不为人知原因让他们不敢反抗!!”
“没错,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跳动。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亢奋,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球结起密密麻麻的血色丝网,身体直立,影子如倾倒的大树般陡然压下。
很快又被阿滨按住双肩:“行了真一,有话好好说,大晚上的别吓到人妹子。”
“真一累了,我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文状似无奈地起身,对姜青妤歉意一笑:“不好意思了,这位……小姐,他酒量不好,刚刚喝了几瓶啤酒,胡言乱语不用放在心上。看你也在这家宾馆住了一阵子,要是有听说什么有关白灵村的事,希望下次碰面的时候也能告诉我们一些。不过……”
“冒昧地问一句,你是明星吗?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你。”
“不是。”
姜青妤张口就来:“我做金融。”
周文轻轻啊了一声,点头。
木制楼梯吱呀吱呀响动,目送他们三人勾肩搭背、相互搀扶着往楼上走去,姜青妤垂下眼眸,一个人又继续在大厅坐了会儿。
直到老板娘伸着懒腰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一言不发,拿出一张纸币放到桌上。
“晓得晓得,我晓得嘎啦说。”
老板娘咧着嘴,喜滋滋收下钞票。
两个小时后,陈安娜拎着一袋沉甸甸的包裹回来,照例抽出一张十元现金问:“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今晚有没有下过楼?”
老板娘边摇头边递出一瓶过期的哇哈哈。
“不用了。”
她转身上楼,回到房间,洗了个澡。
陈旧的瓷砖上满是裂纹,温水哗啦啦淋在身上。安静又阴暗的狭小卫生间内,镜子里倒映出陈安娜疲惫的面容,两只青黑的眼圈,以及整个上身疯狂扩散的鳞纹。
那是一种诅咒,某种能把人体变得无限脆弱、把皮肤变得坑坑洼洼的怪病。
她看得太不顺眼。
忍不住用手去搓。
搓呀。搓呀。
搓呀。搓呀。
镜面中的女人紧咬牙关,双眼直勾勾盯住自己的身体,表情愈来愈狰狞,呼吸愈来愈急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片片指甲尖端染上鲜红……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像饥肠辘辘的动物那样,狠狠嵌进皮肉……
好舒服……好舒服……
把坏肉吃掉就好舒服……
她沉浸于短暂的放纵的极乐之中。
待回神时,左臂已血肉模糊。
该死……
该死的蛇!该死的诅咒!
陈安娜闭了闭眼,幸好包里有备酒精。忍痛替受损部位仔细消毒,一圈一圈裹上绷带,再拉上推门,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
挤压的困意汹涌而来,她面对墙壁,闭上眼睛,丝毫没有察觉侧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姜青妤,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正于黑暗中静静注视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