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妤学过舞蹈。四年。
芭蕾舞、民族舞、形体、钢琴、美术……各式各样叫人眼花缭乱的补习班填满周末和节假日,背着刺有金色丝线的书包,梳起柔软浓黑的发。
无论走到哪里,转到哪里,她永远拥有最干净的袖口、最美丽的裙摆,最优的成绩、天赋,是老师和邻居们口中最聪明、最漂亮、最最讨人喜欢的女孩。
那时她有一个家。
又或许是很多个。
洁白的大理石地面、蕾丝桌布、花朵发卡、米色墙纸,收纳柜中一排排精致华美的洋娃娃与产自世界各地的水晶球……
妈妈弯下腰来,一缕长发垂落她的脸颊:“晚上好,我们家的宝贝终于回来了呢。”
爸爸哈哈大笑着抱着她转圈:“爸爸的小公主,今天在学校里过得开心吗?”
“放下妹妹!放下妹妹!”刚上初中的哥哥露出酒窝又叫又跳:“让我抱!爸,快点,让我来!”
那么她呢?
她也在笑。
她咯咯、咯咯的笑。
画面里所有人都笑着,自由的,尽情的,毫无阴霾与怨恨的笑着。
房子里所有灯也亮着,温馨的,明亮的,从不闪烁或变色的亮着。
很久以后,自那之后的日子有多少次回看,那其实是她生里迄今为止所享有的最美好的时光,当时却没有知觉。待回过神时,一切的一切,遥远到足以令人恍惚的声音、图像、情感已如泡沫一般破裂了。
完全消失了。
如今,她孤身一人,生命里仅剩的事物是演戏,脑海中仅存的角色是黎江。
——她是黎江。
黎江想要跳舞,于是她踮起足尖,开始在寂寥的荒野中翩翩起舞。
呲嚓,呲嚓,不住摇摆的四肢与衣物共同吟唱。
噼啪,啪嗒,燃烧的火焰,不由变得震颤又悲壮。
恰好是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星空下,这个时空,这个地点,姜青妤披散头发,在猩红的月下跳舞,在湖边跳舞,在漫山遍野寂静的大雪中无声起舞。
一点火星迸溅眉心,好似有一股神秘力量倏忽唤醒了陈安娜。
困意一扫而空,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抬起头,看见身边一条覆雪的围巾,一件抖落的羽绒外衣。
一件灰色高领毛衣。
接着是一件保暖内衣,一条绒裤,一条长裤,一只短靴。又一只歪倒的短靴。
它们如动物的足迹,一个接一个零零散散往前延伸。她莫名变成一个拾荒的流浪者,一个接一个捡起,直至来到终点。
她拿起最后一样人类文明社会生存必备的包裹,扬起一双带有疑惑且警惕的眼睛。
而后在一派如烟似水的朦胧白色中,望见一个几近□□的姜青妤,那样轻巧地折下腰肢,身体腾空翻起。
光源伴随她的舞步移动。
她将所有力量注入足尖。
绸缎般的长发旋转拖曳;
珍珠般白腻的小腿弯折纤细。
她灵巧地倒地,好似一片将碎未碎的琉璃,一颗快烂未烂的熟果,倏然坠入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