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这句话后的南烛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懵然的,他回到车上的阴暗处坐着,担心暴露出来会遭人厌弃,所以试图将那些脑海中的晦暗想法躲避于炽热的焰空之下。
一切混乱不堪,脑袋炸裂最后绝缘于车窗外的小心翼翼地敲门声——原来是手下过来问南烛最后要怎么处理齐恩威的决定,她已经受完刑了。
南烛难得眼中没有以往的果敢,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怎么处理好?”
那个手下自然很自然地说出口了,“为什么要这么胆小?我们大可以……”,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激动地眉毛乱舞。
“反正她已经被我们打得快没气了,扔到海里当做失踪就行了,还怕她?”
南烛放在膝上的手心不由得蜷紧,用力闭了下眼睛然后睁开,身体往后背椅上一靠。
“不必了,攻心乃至上之法。她那么注重名誉的人,毁了她的名誉就好;而且她的家族那么想找回她来对她好,那就让她死在他们的手下就算两清……这样也可以和兄弟们交待,这样就够了”
如约定般的,南烛在烈日当空下走到已经倒在地上的齐恩威面前蹲下,在没有一丝云迹和绿树的背景下笑了笑。
阳光打在南烛的脑后,齐恩威尽力眯着眼睛,也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却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徘徊。
然后隔了很久,她听到了似乎来自天空的声音。
“我知道你这种人没死,总有一天会报仇的,而且还是很漂亮地报仇,因为总有一天我会落单没有防备;但我也相信你的正直,重信誉——所以,如果我不说你那事,你也不可以向我报仇、对我有偏见……”
不过不知为什么,南烛说到这,突然又缄默不语,但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你答应吗?”,南烛询问道,看清她的状况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能动的话,就闭一下眼睛”。
齐恩威的口腔和鼻腔里都满是血液,血块凝结的硬块堵塞,似乎本就感冒肿大的喉咙更加疼痛嘶哑,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怪异的低声,试图想要说出一些什么来。
而她的眼角不知是生理的痛楚,还是深入大脑皮层的各种情绪交织,就像是濒临死亡流下的眼泪,才刚落下就被风卷走,滚落沙尘,在炙热的空气热浪当中,她缓慢地闭了一下眼睛。
南烛看见她那缓慢至极的动作,莫名地想起以前打交道的时候,她也是个挺爱流鼻血的人,天知道,她那那么秀气的鼻子里面,怎么就能流出那么磅礴的血液呢?他不明白,也不敢明白,所以只能落荒而逃。
当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齐恩威就在这破败的码头,望着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她的心和思绪就像海岸上破败的沙砾——一盘杂乱。
而她现在也渴切地想像一粒沙子那样,安静地待在靠近海岸的沙滩上,被海浪轻柔地拍打,再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海洋里,尽情的哭泣。
而当那咸涩的海水灌溉充盈她那日晒干皱而伤痕累累的伤口,便会爆体散落,不必用力地,就飘荡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腐烂,没入地下无法穿透声响的黑暗里嚎啕大哭……
啊,对了,至于说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录像存在呢?
据繁城宗家的人说,因为那是为了避免被同伴出卖,所以共同创造的威胁、甚至可以保命的东西,这计策很抓住人性的弱点,只不过忽视了一点——而这点现在也在宗尽白的绿色信封上闪现的,那就是人心的不可靠和感性复苏的不确定性。
不过说到底,南烛所做的那些事情的用意的确是达到了。
而也果真,齐恩威真的因为那伪造的录像毁了名誉,而远离这块争端是非的中心,不过看样子是没找寻到真正幸福的人生其他意义,却还是如同他所想的那样,死在了叶家的逼迫之下,从这件事情的的长远意义来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那段当年真正的内幕视频在各大广告电视、电脑上强制播放结束,可能是因为太突如其来,给所有人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那种看似很普通的东西,可又应该有一种铺天盖地、很严谨重要的事深入人心,给人留下剧痛的印象,不然这可太不像样了,毕竟那也太沉重了不是吗?齐恩威可是受了那么多苦了的。
可其实换一种角度说起来,这又和现在在看视频的其他人毫不相关的样子,就算要难过,他们对齐恩威这个人,除了名字以外一点也不熟悉,又该如何安放那种感伤呢?
然而,就当所有人以为那监控的录像播放完了之后就没有其他东西了的,没想到紧接着录像的结尾,赫然就是齐恩威靠在山海石柱上,轻轻哼歌、吹口哨那样没精神的样子。
山崖后面的大海朝阳,明媚而又梦幻,而沐浴着暖洋洋日光的齐恩威似昏昏欲睡。
她一个人待着显然惬意,且放松自然--这也是在以前任何人都未从她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但她一个闪神间,突然发现了自己被录像的事情,可以明显看到她是想直起身来关掉严而恩——也就是繁城宗家的宗尽白那一直端着在录影的录像机的。
可她却最终就像放任着自己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消逝而无动于衷的那样,然后她惨淡虚弱地微笑一下。
“换我以前不会可这样浪费时间的,可我没力气了,只能什么也不想”,她说道。
“以前我也得睡在拥挤、所有东西都触手可碰的地方,亲力亲为,这样没有人能忤逆,或者说阻碍我的想法实现——因为没有人理解我的思绪乱飞,快要爆炸了脑袋总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很多人对我有很多误解,以前我想尽力解除,所以做事总是有无限的精力精益求精”
齐恩威蓦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但我现在可能麻木了。因为以前我对任何人的悲惨都无法视若无睹,总是想尽力能够有解决的办法……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连我自己也不想了,所以你随便吧!”
你随便吧!齐恩威是这么说的,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她虽然这样说着,其实对严而恩这样的做法还是排斥的,并且希望他能放弃录像的,不然她也不会到现在连一个放松下来的情绪也没有,浑身紧绷,像是要随时要战斗似的。
可惜她的战斗意志比起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实在是显得太微弱了,和她以往气质不符。
而她那看似淡淡的微笑,略带绝望的眼神,才猛然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悲伤带出来了——因为不论怎样一个人,如果到最后发现那现实发生过后,一个人想象不到的悲伤突然涌现,那种同感的投射,感同身受的同情翻滚,那么强烈的情感就会涌来。
有人说过,当一个人的至亲至爱去世时,那人可能暂时不会感到悲伤或者悲痛,甚至于也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如平常生活一样。
所以说,很多时候人的死亡并不可怕,真正令人悲伤的而是生者仍活着的眼睛、鼻、嘴还能体会他们已经不能感受到的,失去所爱人的痛苦,就在那风中摇曳的门帘,在那未喝完的牛奶,和永远不再会有人睡的床铺之上……
比起这些,那才是真正的悲伤和钝痛。
但可能齐恩威在录像的后半段是真的什么都不想了,因为严而恩边录像的时候边问了。
“你唱的歌真的很不错,我可以把以前你录的那些寄给电台吗,你不是说以前你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电台主持吗?因为那样可以让自己的声音穿透所有角落,关心他人,却不用与现实接触。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可以……”
齐恩威听到严而恩说到这儿就笑了,很不以为然地样子,可能根本上她从心理上抵触,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但她惯性地尊重他人的品性让她没有很表现出来这样的,而是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下。
只不过不知道是怎样的灵光一闪,她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样的可能性,而后有释然;似乎她曾非常在意的一切,她又突然并不在意了。
然后她说,“好啊,在我死去的那一天你就寄出去好了”——呵,亏他还高看了她一眼,以为终于,她愿意选择改变了,没想到却是死亡,才能让她不顾身后之事地,在现在答应他的请求--毕竟那时的事她早已撒手不管了,而且对她又没坏处,现在拿来宽慰自己这个严格意义上也算她为数不多能亲近的人,也不算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她继续说道,“如果没有就算了,但如果从那开始就会有收入的话,我想拜托你捐给别人。如果你太麻烦,那么可以委托给第三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透明一点……”
“啊”,齐恩威说着说着,似乎无论如何她都是这样,认真对待有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事情的,考虑得非常周到。
“请你不要把这件事拿到我以前的工作单位,就算是我们局长主动说要负责也别给,会不见踪影的……”
齐恩威大概不想说原因,又不想不说,所以斟酌着措辞,在暖暖日光下声音随着靠在石柱上的脑袋渐渐低落,而严而恩赶忙过去扶她的脑袋,画面也慢慢消失在慢慢充满屏幕的海风中,迎向一片惨白的海蓝色虚无。
视频播放到这儿,算是真正结束了,但所有的后续却还未完结。但那段视频的真正意义,大概就是为了说明,某些曾经错怪别人的人的错处,也许是真的无法被时间原谅的。
所以,齐恩威是今天死去了对吧?因为他们在今天听到了她的歌声。
切,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最讽刺的是,他们在以后的每天时光里都会听到她的歌,知道她这个已经死了的人,却还是每天都能听见她“穿越”时空的歌声,连遗憾也觉得可惜。
如果说英雄的生命永远短暂,在还未值得付出的事情出现之前是不会随便浪费生命,亦或者说是在使命完成以后的无以为继、渐行湮灭,可她终究,还是浪费了,隐于普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