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大概以为她的一生就这样过了。
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镇长大、上学、工作。然后再一个人活在这个城市无名的角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走路,一个人慢慢死去——呵,说起来这也是她的宿命。毕竟,她也没什么资格有大的野心不是吗?
是的,她说的是野心,而不是雄心壮志。
她可能生来就是那种反骨的人吧——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生来就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的,所以这也怪不得她自己、或者说是怪她处的环境。大概唯一能用的解释--只能用些不负责任的说法就是,这就是她的命吧!她生来就该如此凄惨的。
李慕白第一次见云开雾是在华国的首都刑讯室里,作为3.7特大校园女生碎尸案的重要证人、和嫌疑人--并且是从命案的事发地F市被引到华国首都警区特审以排除嫌疑--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经历,但好在他们毕竟相遇了......
事情还要从当年的3月7号早上开始说起。
2006年的3月7号这天,天气不错,也是华国众所周知的女生节。
店铺商家无一不抓住此商机大肆宣传庆祝,希望能赚取更多的利益,作为F市最为著名的问经大学也不能免俗。
是以经管院处一栋靠近山坳的宿舍里,一个校学生会的女生为了确保3月7号校女生节的她在大路上的摆摊事宜到位,一大早就提前起床出门去抢占摊位了。
彼时的天气还有些春寒,似乎远处天边带着远古寒凉的山风从两山之间灌了进来,让人不禁有些颤栗。
那个女生在拖箱提袋路过李慕白宿舍——也很巧就是307宿舍时,装着彩带和彩球的袋子不小心掉落,女生寻着球往回走时,猛然看见她们的宿舍门大开着,站起来随意一瞥,竟然看见满目猩红!
那女生就瞬间有些发蒙,有些奇怪怎么回事。
只是再一看,似是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好半天她才总算看清楚了整间宿舍的一切。
因为她发现307整间宿舍的血流满地——鲜红的血水喷溅在窗帘,衣柜,书桌台上,全是血红的猩色;而残碎的肢体横飞,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离门口不远的地上有一截露着白骨的断手,和黏在地上褐色的肝,微微发紫的心脏的软骨卷曲着……,似乎看不见的床帘里还有更恐怖的景象。
女生的眼里脑海里都是恐怖的炼狱的可怕场景。
站在空荡荡的校舍走廊上,那有些年久而斑驳水管,墙壁,灰色地板,土黄色的锈迹,还有一股鲜血汇成的细细地血流溢出门口,向通水口流去,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干涸了的缘故,无一都显露出了令人毛发喷张的恐怖色彩。
那女生眼里所见的场景终于和脑海里得出的结论“叮”地一声汇聚回神后,就大叫一声趴在地上呕吐晕倒了。
那声音引来了旁边宿舍的一个女生不满的咒骂,但那被扰了眠的暴躁女生在也看到那场景之后,似乎也吓到了她脆弱的心脏,使她不禁捂着自己的嘴巴紧紧地闭着眼,还蹲在地上才能平复一下自己。
那女生还在不停地尖叫,而后一会就是害怕的哭泣,然后就是听到声音后一个接一个女生跑了过来,后面是老师,跟着是保安,警卫。
而李慕白是在不知道第几个女生尖叫的时候醒来的,当她掀开床帘爬下来的时候,她还一副睡眼惺忪不知所以的样子。
据说当时悠悠然下床的李慕白揉了揉眼睛,看着门外黑压压地一群人还有些发愣,然后她视线往一瞥,看到了宿舍里血迹遍布的样子,翘起沾了血液的脚丫略微看了一下,除了面无表情外,并没什么反应。
当然这种面无表情的原因有很多种,有可能是还未睡醒,或者说是受到极度惊吓后的呆滞——有一种说法是受到惊吓时,人会瞬间陷入一种什么也不能动,什么也不能说的“冰冻状态”,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李慕白的神经传导实在太慢了,又或者杀人的就是她,所以她才这么不怕……
刚开始,李慕白还想朝门走出来眉头皱着,似乎是嫌门外围观的人莫名其妙,想要把门关上,李慕白刚一走,头发上刮到了别铺床帘的血迹,门口的众人就不禁发怵,有一个人还发出了惊叫声。
那声音阻止了李慕白想要再出去的举动,她就顿在那里,用手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要更清醒一点。
而后来,她随意一瞥,似乎是看到墙上的什么东西,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瞬间清醒了似的,眼里盛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惊,和毛骨悚然。
直到李慕白被警察带走后,他们才知道原来那让李慕白受到惊吓的,是墙上一句用血字写成的话——“是不是很庆幸你没有开灯?”
后来经警方和尸检组检验证实,在经管院307宿舍死去的女生共有七个,七个女生的残肢,整整拼了一天一夜。
被害的其中三个是本宿舍的女生,另外四个是其他宿舍的同班同学--全部都是刚好在李慕白回宿舍之后,也就是李慕白刷门禁卡时的12点整后被杀的。
而因为是在三楼,上下不通,走廊和阳台的监控摄像头都没有记录到有人进入那间意义上的密室当中,所以凶案的嫌疑人指向了唯一存活着的李慕白。
虽然李慕白看上去并不像是那么丧心病狂的凶手,甚至还有些弱,但说不定,其实她这种平时不言不语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基于此猜测,很多“热心正义”的人士“挺身而出”,李慕白的过往被翻了出来。
李慕白几乎算是那种典型的生活底层的人,性格阴沉,寡言少语,还有些读书人傲骨似的的社交困难患者,经常遭受到来自同班同学的一些严格意义上已经算很严重的伤害。
嘲笑、奚落自不必说,偶然的书本失踪,又或者包里鞋里多了些什么也不消多讲,就光说案发前一天,就有死去的女生的其中一个,还把她唯一一双完好的运动鞋给扔到垃圾桶了……
这件案子的轰动,不仅在于世风日下的校园霸凌事件层出,而且也是国际人道主义加大了对预防普通人心理扭曲等心理健康的关注。
更不消说其中两个女孩是市政高官的女儿、三个是本市有名的市政税收重点户——也就是商人家族的孙辈,另外两个是本校校董和老师的女儿,就单单是这么残忍的碎尸案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
而基于以上的所有表象来看,所有人都怀疑这是李慕白做的,而且这说法愈演愈烈,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性格阴鸷自私的李慕白终于忍受不了同学的压迫,而向她的同宿舍舍友、同班同学挥刀相向,还变态的肢解了她们。
人们的确也觉得是她的同学确实是很过分,也很令人咬牙切齿,但这些能成为她脱罪的借口吗?并不一定,所以整个F市关于此案的说法众说纷云。
本来这件几乎“板上钉钉”的大案子,也就只由省城特派员下去督办,却没想到一个心细的警官在厕所的马桶盖凹槽下发现了一滴男人的血液,血液的新鲜度正是在12点左右溅落的,虽然在基因库却找不到匹配的人--但这也就推翻了李慕白是唯一嫌疑人的推断。
录像里除了李慕白也没有人出入,即使找不到凶器,即使有个神秘男人出现。
但很多人被舆论引导,认为可能也是李慕白勾结的,至于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进到宿舍的事反而无人在意了。
总的来说,这件事虽然出现转机,但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警方高层正疲于如何将这件事的社会影响降到最低,能从简找到那个男人是最好的打算了。
要不是后来血液里检测出只在西国首都出现的最新型97□□,国际刑警组织认为有必要对此毒品是否流入华国进行周密调查,所以调来了一向负责新型毒品缉毒的云开雾。
而如果不是他坚持,要传讯李慕白到华国首都做最新精密的检测的话,李慕白很有可能早已经被投入了监狱,生死不明了——毕竟那些权贵家庭的手中也有警方的力量,落入了他们手中,能有好果子吃吗?
距那滴神秘男子的血液检测出后第二天傍晚,国际刑警组织从西国调来、负责西国首都毒品调查的云开雾警探,就已经赶到了华国首都。
云开雾一下飞机驾车到首都警局门口时,就对负责接待他的警员直接要求审讯李慕白,语气中带着不可质疑的力量,让人无法拒绝。
那个警员只好在请示过后,立刻带着他去了华国首都警局总部的底层审讯室里。
阴冷的底层审讯室就是专门为那些重犯审讯准备的,因为寒冷能使人的自我保护机能开发,会降低脑部的活动,使人无法思考更多,更容易得到想要的审讯结果。
从入口向里走去,温度越来越寒冷,而最后一间关着的,就是李慕白。
脚步声在几组不同脚步声的沉稳中极速走着,与之急躁喧闹不同的安静的一角,李慕白低着头坐在刑讯椅上,双手被牢牢铐着,早已精疲力尽。
头顶上悬着的白色炽光灯让她更加恍惚,加上寒冷的侵蚀,使她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的眼已经快睁不开了,不过睁得开也没什么用——她甚至连个向外看去的窗口都没有,而所有人却可以从监控探头,电视录像仪,或者在单面透视镜另一面看她。
刑讯室里没人,李慕白渴的要命,但还是忍住没有叫人--反正叫人拿水也会被惊吓打骂,喝多了上厕所也是被说,还不如就这样耗着呢!她这样想着。
就在那么几个瞬间,然后李慕白感到她的胃无力地抽痛,饥饿眩晕一阵阵袭来。
她不由地歪在了椅子上,冰冷的铁椅把寒冷注入了她背靠的脊髓,李慕白感到她的生命仿佛一丝丝地流走,连同脑海中的意识一点点流逝,自己却是连用力握紧,想要蜷缩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在这样寂静的密室里,思维线总是被抻得很长很远。
李慕白知道,这是他们为了让她感到孤独的恐惧,然后暴躁起来,继而心理防线崩溃,从而得到他们想要的,或者说是他们必须要的东西。
但很可惜的是,李慕白想过很多东西,想过她小时候妈妈给她吃过的蜜果;想起她借笔给别人,害得自己没写作业,结果那人还没把笔还回来的事;甚至想起她获得第一名进入他们市最好中学时,妈妈的笑容--以及她在图书馆树荫下,日日夜夜描绘过得梦想蓝图和伴随着的挫败……
那些细碎的事情,一点一点从她选择性抛弃的回忆里窜了出来,她记起了很多人很多事,像个垂暮老人般回顾自己的一生,却并没有感到崩溃,反而珍惜起了这样独属于自己的细腻时光。
不过可笑的是,那些明明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她却像个旁观者那样事不关己。
纵使她脑中思绪万千,心中万千邱壑,她也表现得那样没心没肺,甚至只能多回忆几遍才能抓取那些情感。
但偶尔因为身体的不适,她也会回到现实,思绪抽回,现实的画面扑涌而来,她只得刻意不去想3月7号那天发生的事情,不去回忆那天的猩红。
远远处依稀有脚步声靠近,李慕白一动不动。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走进来两个陌生的男人,一个高大劲瘦,皮肤白皙,他面容深邃,气势凌厉得像是个典型的西欧上流绅士。
另一个匆匆赶来的华国人有些气喘,也一样服装精致,不过身材样貌略微普通了些,虽然让人很难注意到他,但他的周身温和干净的气息和慈善的眉眼却让人感到舒心,李慕白没注意到另一个人,却注意到他了。
李慕白注意到他的手干净整洁,指甲也剪的妥妥帖帖,他细长的手抽出档案,然后坐在了记录员的位置上。
李慕白看着他的手动作后,视线往上,却发现那个人却用一种看什么东西的眼光扫视了她一遍。
被看得浑身一阵不舒服的李慕白飞快收回目光,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那个高大男人,没想到他似乎是一直在那里看她似的,一下子就和她的视线接上了,并露出了一个和煦瑰丽的笑容。
李慕白被他的笑容看得楞了一瞬,而后立刻垂眸,装作毫不在意看地板的模样。
“你很冷静,似乎早有预料”,那个高大的男人收敛了笑容,一口流利的华语问道。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叫云开雾,这是我刚刚才赶来的助手Perry。本来无意介绍的,只不过我听说你很不爱开口说话……”
云开雾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李慕白,双手交握在桌前,一旁的助理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房间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
云开雾的威压虽然收敛,但也还是太过强势,让本来毫无知觉的李慕白都有些心戚戚寂凉。
李慕白身体僵硬了一下,猜想到刚刚他那个笑容大概是势在必得的笑容吧,亏她还以为……
李慕白嘲讽地一笑而后恢复如常,仍旧一言不发,双方似乎就这样僵持着。
唯有那个助手Perry先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你以为行使缄默权有用吗?我告诉你,这件案子不是你以为过了拘留期限就可以了结的……你难道没有心吗?你的同学,大学在一起四年的同学死在你面前,就算不是你杀的,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呢!你还是不是人啊?”
李慕白闻言下颌一紧,抬眸看着他,似乎在考虑计量她接下去行为的后果,然后淡淡地开口,“你都已经认为是我杀的,我又能说什么?我也很同情她们,但同情归同情,就像不舍得也只是一种舍得而已,我并不能做什么”
“呵,这么说来你还是对的了?”,那个助手Perry忍气地说,“你这种人简直自私到了极点,就算再怎么不好的人,也该对人有起码的怜悯,你这样子一言不发是对死去的人的尊重的话,那么我们难道还要嘉奖你吗?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不就都完了吗?为什么非要这样!”
“那你认为我该做什么?”李慕白反问。
“我不是说了,把该说的都说出来,找出真相”,Perry用一种审视,近乎厌恶的目光看着她,李慕白的心一下子就封闭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很多遍了,审讯记录上也全都是一样。你怎么认为是你的事,但我请你不要这么夹枪带棒带着怨气说话,无论你是愤慨还是有感而发,我希望你能用客观的角度说话,而不是你自认为的客观角度”,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虚弱,说完这些话后,李慕白的视线瞥向一边,摆明了不想继续下去。
“我带着怨气?哼……”Perry翻了白眼,气急反笑,刚要继续反驳,云开雾一抬手,阻止了Perry接下来要说的话,刚开始嚣张起来的Perry只好诺诺地自动消声。
李慕白的喉头微不可察的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