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鬼柳是莫城七局唯二的警司,也是华国警区里少有能坐到高位的女警司。这个地位相对于其他女兵来说,算起来很是超然。但就军种来分的话,她不是士兵反倒是一个警察——虽然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警察。
就像医生一样,大部分的医生都是临床医生,有的是上手术台开刀的,有的是整治内科开处方药的,有的是那种摸骨正腰、或是给予他人心理指导的那种......
但还有一小部分医生是专门从事那种文本式的研究工作。是一种并不直接接触病患,只是主要从整体医学研究方向,为创造新的目标而做出努力的医者。
朱鬼柳也是。她并不是通常定义中警察的一种,而是传说中那种专门“纸上谈兵”的人。
诚然,她在警队里是从没有参加过越野训练之类的活动,也时常被那些满满腱子肉的警察藐视。不过就算大多数人不了解,那也泯灭不了她对华国司法权威,和对这个社会由司法秩序构造的根源研究——人民司法人民--的缔造。
那些方向性的指导不能用具体的数据来量化,但却可以提供创造性的设想,以及非局限性的思维,一点点辅正人类的司法和公正进程。而正因为她当初展露的才华无可比拟,所以她才能当上了莫城少有的、不是从干警升职的文职警司。
当然这点也是很多人难以理解的。
朱鬼柳个人是很喜欢那些个性鲜明的人的。但她本人却不喜欢和那样的人接触,也或者是随意地去认定一个人,来凸显自己。因此大多数的人很难从她的居住环境,或是行为举止中得知她的性格特点来加以揣摩,有所追捧。
因为她表现的一切都很中规中矩,就像所有生活在社会里的一个颇有风度、素养不错且中等偏上的人的模糊形象,不怎么引人注意,但却让人无法忽视的那种。且也因她的无从窥探,无人敢扰,所以她就只是伫立一角,蔚然自成一棵苍树的低沉。
只有在她鲜有题字的少年生活时期笔记本上,她写的一句“Alone, and be yourself”--可从中窥见她的一丝悲凉的生活态度。不过那些对于现在和她相处得人的来说,也不能起到任何丰满她性格形象的作用,就也只是徒劳。
不过,要简单说朱鬼柳在莫城七局中是一个普通又平凡的高层的话,那不太对,但仔细想想谁又不是这样呢?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不都是带着一些雾气笼罩的形象,还夹杂着些难以定义的神秘而生的吗,又有哪些阳光可以真正照得清心里的每个角落呢?
说起来有些意思,朱鬼柳为什么叫朱鬼柳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她是在农历七月十五的鬼节出生的。
有人说这种命是天生的鬼胎凡生,需要用卜星经压制,还要用二十八星宿来取名以抵挡煞气,否则难以成活。
二十八宿自西向东排列为: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她父亲的助理为她查找了南朱雀对应的七宿,取了朱鬼柳、张轸星这两个名字——她的母亲姓张,并让她初为人父的父亲选择其中一个。
而她的父亲因为急于出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随口一句。
“取了两个吗?嗯,那就第一个吧!”。
然后,朱鬼柳一生的大名就这样定了下来。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毕竟他们--朱鬼柳的父母并不是自愿结合,而是两个家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所以才不得不组合在一起了的。
既不是因爱而生,那也无从谈起怜不怜爱这一说了。
不过算起来说,朱鬼柳在两家的老人还在的时候,即使是父母不和,有两个家庭四个老人疼爱,过得也还是不错的。
但随着后来老人们的相继离世,到最后连母亲也很早病逝时,朱鬼柳确定了自己和一向严肃的父亲的确没有什么温情存在后,也就只是那样,两个人各过各的生活。
他找了个新的家庭弥补他的人生。
而朱鬼柳则在孤独而又漫长的成长生活中渐渐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像她这样诞生的悲剧是可以化解的。
朱鬼柳崇尚司法的公正在于,它可以保全人们如果有正当理由不想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就算是任何人的威逼,也是可以不需要做的。
就像当初她的父亲和母亲如果可以有这个权利和家里说不,而那个年代的司法也可以保障他们的自由的话,那么这后来渗透在她生命从开始到现在的压抑和无奈就完全可以避免。
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出生,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明明已经不需要难过了,却还总是不免失落--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这所有的一切,他们这三个人的命运是被命运强加在一起,却被玩坏了的失败品,白白地浪费掉了一样。
让人无言以对。
而后几年,就在朱鬼柳利用司法向这个世界传达她的态度、理想和向往时,她的父亲过世了,于是朱鬼柳接了他的老助理回来赡养。
也真是奇怪,明明他和她才是父女,可到最后,两个人,一个不要亲生女儿的抚养,虽然另一个也没那么渴切地,就这么,朱鬼柳倒是和没有儿女的父亲的老助理一起,在老助理逝去前的最后几年,和他活的像真正的父女一般。
只不过细说起来,这些年,除了这件事外,朱鬼柳好像也并没做什么其他特别的事了。虽然她好像没有束缚地,可以开始过自己想要的新生活似的,但或许是她以往生活的轨迹太过深刻,所以她惧怕任何改变地,也就这么靠着惯性继续走了下去......
也许正因为她总是过得这么漫不经心,是以她让朱鬼柳这个人--也就是她自己过往的生活记忆里没有任何特殊的符号,颇有“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般的意味--空荡荡得像是白活过的那样,只有些微的记忆。
而至于其他的一些总角,零零散散,随风飘逝。就算她再怎么把思绪抻得很长很远,也还是无济于事。
不过扣除那些,朱鬼柳倒是依稀记得起一些早已往事尘封的叮嘱,仔细回味起来,还记忆犹新。
就像是人生中第一口味觉那样奠定的基础味觉一样,她有很多被老人们灌输各种理念、想法的生活习惯,并且直到现在还保留着。
比如说出门最好先迈左脚,因为要记得回来,晚上不能剪指甲,不然元气会漏等等。也就像端午节一定会吃粽子那样流传下来的习俗一般,其中对于朱鬼柳来说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在鬼节出行。
因为老助理曾经学过一些风水秘术,而她们家的老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迷信。所以说,因为某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发生后,当老助理说因为她是鬼节出生,自当在鬼节的时候出门与此地的鬼魂走个过场才能永保长久时,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而这项特殊的“活动”,在朱鬼柳婴孩时期不能走动时,就已经被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轮流抱着出门乱转,在每个大街小巷都遛达过地,执行得很好了。
不过他们的命格不适合在鬼节出行,是以每次抱她走完一趟回来后,都会生一场大病。所以就此,等到朱鬼柳小学懂事的时候,她就得自己一个人出门,绕大半个城地,去与各个树魂,屋魂什么的打交道。
年复一年。
朱鬼柳自然是不信这个的。
华国的鬼节从来都是冷夜,更深露重的,年纪大的人陡然这么去外面走一趟怎么能不生病呢?
但想想她小时候刚听到这些说法时,即使吓得半死,也还是被赶出了门绕了大半个城,且她一向羸弱的身体也没有生什么大病后,她也就渐渐有些相信了……
当然更别提这么多年的习惯使然,朱鬼柳也懒得改变了--本来这种事情也理应是做着做着就变成理所当然了,所以现在让朱鬼柳不去做的话,她反而倒是不怎么习惯了。
是以2013年农历七月十五的这天。
朱鬼柳照旧从遵从逝去的老助理幼时说给她听的话,开车出门,打算绕着莫城边界公路开了一圈。
因为虽然想严格执行老助理说的话,但朱鬼柳还是懒怠像以往那样认认真真地从市区里穿梭来回,来乞求这座城市的魂灵能给她这个鬼节出生的阳人行个方便了。
所以她打算直接就从莫城的环城公路绕一圈,也算自己拜访了这座城里的所有鬼魂了。
不过,大概是她第一次偷懒就被自己的诡异地“报复”心理影响到了,惴惴不安的绕了半圈的朱鬼柳,在半道上开着开着一下就察觉到她的车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她车子的方向盘好似突然很难握紧似的歪斜,她于是莫名地心慌了起来,连带着平稳的车都行驶出了一种诡异的弧度。
明晃晃的月光映射在空无一人的平行大道上,将远处的高低不一的公路路段重合起来,造成了一种截面段的错觉,这让本就怕撞上护栏的朱鬼柳开着更有些费神。
朱鬼柳私心是不喜欢开车走走停停的,但这样高度集中注意力是很消耗心神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以自己的毅力是否能坚持得住,所以速度还是慢了下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实在有些累了的朱鬼柳在莫城边界公路底下靠近一处密林的高架桥上停下了,打算放松一下再继续开回去,以免她半路出了什么意外都没人知道。
百无聊赖,她把车停在临时停靠点上,堪堪地下车,只身站在凌空在两座山之间的桥段上向远看去。
高架桥远处浓绿林原上,宽大浩宇、稠布般干净湛蓝的天空里,高高挂着一轮皎洁的月亮,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
朱鬼柳站在高处,在那微风轻轻地抚过脸庞时,一刹那间竟有种凌空而立的感觉--隐约听着风声呢喃,有一种仿佛伸手就可以抓到那氤氲处朦胧月色的错觉。
她的目光远远地看向天界边缘那深蓝浓绿交汇处,耳旁听着风沙沙的响声。然后蓦地,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似在放空自己,思绪很远很长地,连同那点点滴滴的时光都静寂得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所有静谧的一切,不禁让朱鬼柳这种快节奏的人都有些迷恋了。
直到高速路上临时停靠点的计时器“叮”地一声响,朱鬼柳这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便打算离开。
侧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时,她的目光收回,随意地朝山谷下一瞥--但谁知,就是这一瞥,却居然让她的整个人生都发生了改变。
朱鬼柳刚开始是没怎么看清,待反应过来却是隐约发现了一个快速移动往树林里冲去的身影。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晃眼了,心想这深山老林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呢!所以不怎么在意。
但当她再仔细一看时,却发现山谷下的空地上的四个角落里,竟然有四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把守着的奇特阵势。
空地中间的一辆加长版轿车旁还有两个男子,分别将倒在地上的人拖进了月光照射不到的树林阴暗处。
他们的行动很迅速,所以朱鬼柳只看到那被拖进阴影中人其中的修长一脚。
空地边上的一个白发的老人似乎想奋力拦住其中一个男子,想要阻止他拖走那个晕死了的年轻男子,但还没有起身就被枪托狠狠地砸晕了。
而后那个凶猛的男子似乎骂骂咧咧说了几句,因为太远,是以朱鬼柳没有听清。
只是那老人倒下去的时候撞到了那车门大开、被洗劫一空的加长轿车上的箭头车标上,几乎是迎面刺到,于是老人的脸朝上一翻,一下跌落在轿车的轮胎边上,花白的头发上满是血迹,脸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的,看上去十分骇人。
朱鬼柳看得猛的一个激灵,不禁转身蹲了下来,心里一阵发慌。只是陡然想到什么,她又不由地扒在高架桥的护栏上偷偷看着,看着那老人躺在车旁一动不动,似乎是气息奄奄。
朱鬼柳出生二十多年来,连同她成为警司的这几年里,从也没有直接遇见过这样明目张胆的恶劣事件。
且她自认为自己受过的最大考验就是自己和自己内心的苦痛挣扎—— 她一直以为那才是一个人最无能为力的事情,而暴力则是最低劣、不堪一击的手段。
不过现在看来,一直都是她错了。
因为现在,就连摆在眼前的现实暴力她都没办法解决,她这个所谓的高级警司,向来最擅长攻伤于心的人竟然碰见这样的一场纯暴力的祸事,她却根本无力抵御!
朱鬼柳看着山谷下的歹徒几乎将所有的人都拖进树林里了,心里一阵着急。
但现在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了,这条环城高速路因为华国和西国新开通的海底新航路的开发而闲置下来,人烟甚是稀少,显得有些荒凉。
朱鬼柳稍微往远处探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车辆经过,重重叠叠的山坳也没有任何车辆即将行驶过的样子。且最近的警亭离这里也有十三公里远,就算她现在叫人来也来不及了......还真是,一片糟糕啊!
朱鬼柳独自蹲在这凉风如月的高架桥上,身体颤抖,心里有些微的害怕。
但她眼一闭,想起她这一生致力于司法,和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她的目光于是变得冷静锐利。
她沉了沉心,伸手把仍在闪的计时灯的电线扯断,频繁亮着的小灯一下子就灭了。
然后朱鬼柳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拿出挎包,飞快的穿上披风外套,再往回跑,跑到了那高速路与山腰间穿过的护栏——那里是可以向下延伸到山谷的一处连接。
她取出手机,有些哆嗦着给自己警局发了个一级案件通报的特讯后,怕手机突然的声响影响救援,于是就关了手机大部分功能,只留下了卫星定位。
然后她从包里取出从未用过的□□,看着那枪在如华的月光下闪着锃亮的光芒,不禁有些紧的喉咙感到了不适,让她忍不住想咳嗽一声。
但朱鬼柳甩了甩头,把这些瞬间抛在脑后,只是握了握拳头,暗暗鼓舞自己。
下定了决心后,她利落地从护栏处翻到了山腰上,顺着山势向下,飞快地到达了刚刚观察的空地边缘。
月光亮如白昼,朱鬼柳却是尽力压住自己的喘息声,蹲在草丛里。
然后她默然抬头向上看到自己刚刚站的位置——还好,连接在两座山间的架空路段有些繁复,几乎没有人会在意到那个靠近护栏的临时停靠点。
朱鬼柳收回心思看向空地,拨开遮挡视线的草丛,她只看到那辆加长轿车的残影,而那些刚刚驻守的歹徒却丝毫不见踪影!
她不敢走出去查看,只好换了个角度探了一下,这一下就看见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被爆头的司机和保镖模样的人,轮胎旁还有一滩滩血迹,斑斑驳驳的是一个匍匐倒地的保镖,加一个横卧在车座后排尚未走出的手下。
朱鬼柳依稀记得那个箭头车标牌子的车名,但却想不起来,不过现在可不是考她记忆力的时刻。
虽然时间紧迫,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穿过空地,而是从草丛边缘绕进刚刚他们消失的那个树林方向--毕竟虽然绕得远了点,但胜在安全。
莫城地处华国首都边界,但却是一片工业化趋势下难得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地方,至今为缓解首都空气质量指数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而对于从小就住在山城里的朱鬼柳来说,她的方位感和认路分析本领必须得要好,否则她一出门就会迷失在不尽相同但却类似的街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