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朱鬼柳认为自己算个好妈妈。
因为无论百味在哪里上课,她就会在哪里工作。而且也带着他到处走,也不怎么和他说教,还经常照顾他的生活,以免受外界打扰--虽然这点她隐约觉得自己有点不行,但那也是之前在战乱国家的战争频发的境遇才会造成这样的。而且她不也是回到华国后,现在允许让郭斯嘉和他玩呢么!
真不知道郭斯嘉莫名在指责她什么,她只是用自己认为合理的方式生活而已。而郭斯嘉说的无关紧要,平白无故指责的话语还真就让她当真,伤心了一晚上了。
朱鬼柳摇了摇头,看向紧紧跟着自己,乖乖的百味,就不免有些心酸起来,心疼这孩子那么小和她生活在那种不和平的国家,什么也没有地从小就担惊受怕,所以现在才会这样过于懂事……
他们穿过车站熙熙攘攘的街头,朱鬼柳的思绪这才被陡然停住的百味给吸引了。
顺着他一动不动的目光看去,朱鬼柳这才认出,原来车站旁一排擦鞋的女人当中,有个小女孩坐在其中一个低胸开到下面的女人旁边读书,而坐在高椅上的男人猥琐地看着那女人的胸脯。
朱鬼柳认出那个小女孩是百味的同班同学,有些感叹于那女孩已经理所当然的现状。然后朱鬼柳看着百味,直到百味自己抿了下唇,自己拉着朱鬼柳朝医院走去。
百味一路上沉默不语,朱鬼柳也没有打扰,到医院本后,朱鬼柳本来以为百味的心情好一点了,却是又看到前面一个女生上去扶梯上面,而她的妈妈穿着病号服,扎满针孔的手扶着腰,要哭出来似的,说了一句,“我不敢走……”
后面的的人已经着急不耐烦起来了,而那个冷眼瞥着她母亲的女孩更是一脸不耐烦地居高临下,直到扶梯到头,她的脸就消失在了尽头。
在朱鬼柳的心情已经被沮丧的情况下,怎么今天所见的都那么悲凉呢?
百味竖起一双眼,不解看着那冷漠地女生道,“她也会变老啊!怎么这样子......”
百味刚想去扶那个女人,但那和女人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踉跄了一下,自己登上了扶梯。
百味看到朱鬼柳眼神一黯,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也登上了扶梯。
只不过朱鬼柳是从来不会把手搭在扶梯,或者是手肘靠在什么东西上面的,因为她有洁癖,所以永远站的挺直。所以虽然就算朱鬼柳也会去帮那个女人,但她心里其实仍是不喜欢接触别人的,只不过她的确会做就是了。
百味猜测大概朱鬼柳是尴尬了,因为她刚刚不想叫百味过去的样子表露出来,怕有什么传染的皮肤病之类的,但百味并不知道她是自己想过去帮的,她怕百味误会她,可解释一下又挺尴尬。
这种犹豫而又懦弱的情绪一现,百味有些不明所以,但好像也觉得大概就是之前他猜测的那样。
百味并不想朱鬼柳情绪如此低落地,还给他说着医院里看病的流程,所以走到三层的时候,突然指着一个洋溢着笑容的孕妇惊奇道,“妈妈,以前你怀我的时候也那样吗?”
却没想到看到那场景,朱鬼柳的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避开了,明显不想回答的样子,然后她又勉强定了一下,笑着,“我在和你说怎么在医院里看医生呢,说不定你以后会用到……”。
百味努嘴,“不是有你吗……”
朱鬼柳一听,却回头正色道,“你能确定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就在吗?”
百味或是被这样的语气给镇了一下,又吓到了,或是勾起了什么,一张脸沉峻得要哭了出来。
“你不公平!你想我回答的时候我就无论如何必须回答,到我的时候你就敷衍我!你还不准我吃甜的,你自己都去买麦芽糖吃,只给我一点点……”
百味带着哭腔地控诉,朱鬼柳一听,可能是想发火的,却还是忍住,“我喜欢吃甜的是因为我那么多年来选择的结果,而你还要长大,当然不能挑食啊……”
百味边哭着边躲开朱鬼柳伸过来想要摸她头的手。
“什么叫小孩挑食,大人不挑--不就是因为大人买的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百味哭的一抽一抽地,旁边一个听到男人却是笑了。
朱鬼柳冷淡地瞟了一眼,将百味拉到拐角无人处,下颌一紧,声音有些凉凉。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对不对?你忘记以前我们是怎么生活的,你忘了……”
但以朱鬼柳这种说话慢条斯理的人来说,不被打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什么呀!你老是这样!你觉得我拖累了你对吧?你根本就不想生下我,有的时候你看我都像想看别人那样陌生……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都知道……我刚刚问你你都不说”
百味说的伤心,哽咽着。
朱鬼柳却是一扶脑袋,遮住眼睛,视线晦暗不明,手抖了抖,然后她放下了手,喉头滚了滚,“这些话谁告诉你,郭斯嘉还是缪辰,缪辰对吧?呵!”
朱鬼柳冷笑一声,低下头去眼睛看着百味的泪眼,本来心软了的,但却还是把那些话说出口。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说吗?那是因为你的确给我的人生造成了很多麻烦--我身在一个战乱国家,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连生产也要自己走去医院……”
“我并没有觉得我凄惨,只是我本来不该这样生活的,按照我的人生设想,我应该拿着我父母的资产,偶尔也为别人奉献地在人群中活着,却不被打扰地安稳过一辈子......”
“可那些全都成为泡影了,因为这一切都是你爸爸这样做的,也是他把我送去那个战乱国家的,他让我身无分文地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因为要养育你去捡垃圾做其他坏事过活……”
朱鬼柳单膝跪在百味面前,双手抓着他的肩膀。
“不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就像我当初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你爸爸那样,也许只有过后才会知道”
朱鬼柳说完起身,似乎刚刚那些近似咬牙切齿的话语,并不是她说的那般。对着这么一个不谙世事却因为环境而被迫成熟的孩子讲这些事情,她的心中本是一阵畅快,没过几秒后却是心痛和愧疚一起涌上,却没有后悔。
只不过看着百味皱着在一起的脸,她又有些难过,她蹲下去搂住百味,搂住瘦瘦又拼命挣扎的百味,“我早和你说过,当我不想回答又不想欺骗你的时候就会这样……有的时候好奇心太重也不好的对吧?我也不想这样的”
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像当初自己的父亲凑在她身边说着的,朱鬼柳明明不想像自己父亲当初伤害自己那样,可却还是对张百味说了同样的话。
“我想给你的都会给你,而我不打算给你的,你再怎么怎么求也不会给你--对不起”
朱鬼柳轻轻地在百味耳旁说着,一滴滚烫掉落在百味的脖颈。
百味一惊,却是没想到,朱鬼柳就这么从他的肩膀一旁直直地摔了下去。
小小的张百味就这么楞在一旁,不明白她最后那句是在说她不想对他说之前那些话、还是抱歉她实在无法支撑地倒下,给他造成的困扰。
但他的确知道,他今天令她蒙羞了,她是个那么注重名誉的人--总能提前预警到天气变化提前把衣服收好妥当的人,今天却史无前例地在医院,被他这么早上一激地给晕倒在了医院走廊上。
即使他知道她只是一时生气而已,但却仍免不了心里自己责怪自己。
朱鬼柳浑身一阵热一阵冷地难受,感觉像是比死还难受的感觉。只是脑海中却又浮现起以前在战乱国家教小孩子的时候,和小孩子解释不清奴仆制的危害,她就打个比方。
“就像你们小孩子,要不要帮人作弊是你的自由,看你和朋友的关系如何,可在西国奴仆制下,上层要你帮他填完整份试卷都是应当的,别人可以直接把你把辛辛苦苦的成果据为己有--从你的父辈,到你的子孙后代都是这样……”。
结果小孩子们是懂得了奴仆制的危害,但她却是被学校开除了,开除理由是因为,“你说话太难听了……”
朱鬼柳当时听到的那一刹那都愣住了,因为她以为自己只是直接了一点--这些事情说起来像是听笑话一般的经历,但却没人知道她的心酸。
朱鬼柳其实今天也不想这样同张百味说话的,或者说是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却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她以前是个储藏室里什么都有,从不怎么出门,也不会生活的人。
不喜欢运动,虽然看见辛苦的人会同情,但自己也是个很矫情的人。
有时她在猜是不是因为她自己的妈妈炒菜太难吃了,所以到现在她几乎是什么都不吃,只吃菌类,豆腐之类又很挑的人,又一个人总是想太多,不爱说话……因为她知道回忆是自己的,只有现在和未来才是别人关注的--而她根本没有现在和未来。
朱鬼柳觉得自己可能某种程度上,只是害怕承担责任。
就像她的父母那样,虽然她也觉得自己会给百味幸福一点的生活,但总怕自己因为平时的生活,或者工作不顺利,会把怒火转嫁给他--就像当初她爸爸对她说的,“要给你的不用你要我就会给你,不想给你的你再怎么求也没用……”
朱鬼柳其实记不清他到底是怎么说的,但就是记得,这该死的话可能到死也还记得。
她总怕那样,一不小心就伤害了百味,然后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每日精雕细琢的东西有一天不小心敲了一个大的裂痕--就像她不懂爱情那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待百味,总怕不知不觉的时候就那么失去了百味的心了。
她曾经勇敢地踏出了一些脚步,也付出了许多她认为深重而又慎重的情感,收到的却是伤害。
她倒是没想心疼自己的这些思绪。因为她知道一个人最大的不好就在于,用自己的想法却界定别人的生命,然后再去讨论那些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发表言论--那是愚蠢的人才有的行为,所以她志不在此。
所有她现在想要的,是在别人眼中的她的生命,虽然蛮横过,辛苦过,可她完成了她人生的使命。而那些她没有体会过的人生,就交由别人填满--她只要过完这现在她拥有的人生就够了。
按照她最初设想的,就把百味抚养长大,然后她在这里终老……这是她余生最想,也正在致力于的事情。
朱鬼柳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才转醒过来,睁开眼看到的就郭斯嘉抱着张百味,一大一小坐在旁边的躺椅上的睡颜。
朱鬼柳就那么没有表情,无悲无喜地像个机器人般看了他们很久。
直到郭斯嘉幽幽转醒,她的身体也才开始有了些反应能动起来,她的眼神开始有了焦距地勉强笑了一下,却因为实在感觉虚弱没有说话。
不可否认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那么勉强的一笑,郭斯嘉还是从她褐色的眼眸里找出了不一样的神采,仿佛可以从她沉静如琅的气质沉静如琅,发现她那有时很有野性坚韧的东西存在。
郭斯嘉笑了一下,眼角弯弯,因为百味的头正靠在他的脸颊旁,郭斯嘉小声向朱鬼柳示意她把床头柜旁的手机递给他一下。
朱鬼柳伸手去取了,但却疑惑道,“又没人找你,为什么拿手机?”--嘶,郭斯嘉立马在心中收回夸赞朱鬼柳很有气质这句话。
她又说了这句话!
现在看来她不过是幼稚得太过简单而已,只不过看起来深沉而已,一说话还真就暴露她的智商了。
“我看下几点……”,郭斯嘉小声说着,不期然还是吵醒了睡着的百味。
百味刚醒,揉了揉眼睛看到一眼淡淡含着柔光看着他的朱鬼柳,就想从郭斯嘉身上下来朝她扑过去。不过他可能又想到了之前的事,顿时又怯懦起来。
郭斯嘉倒是看了出来,起身将百味抱到了床上,放进朱鬼柳怀里道,“你肚子饿了吧?我去买点粥”
朱鬼柳怀里抱着僵硬的百味,不知在想什么,然后等郭斯嘉出去以后,收到眼色的百味正想转身和朱鬼柳说些什么的。
朱鬼柳就坐直了身子和他道,“帮我绑上头发吧!”
张百味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不由地喃喃。
“可是妈妈,你这样头发披着更漂亮啊……”
百味刚想说看起来很温润,朱鬼柳皱了下眉头,声音无波无澜,“可这样我不舒服”
百味沉默了一下,赶忙从她的包里抽出一条皮筋。
朱鬼柳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突然将他的手握了回来,紧紧抓着,然后叹了一口气。
“百味,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比如审美,口味什么的有些分歧,但有些事情我们是一定要有共识的--比如说你要做个诚实的人,你要过得快乐……我其实很爱你,这点有时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朱鬼柳低低道,眉眼也是低低,“我……我以前也很幼稚,老爱做小动作什么的博取你爷爷奶奶的注意,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原来我做的那些都很拙劣东西根本没人在意而已--咳,其实我说这些,只是想说,我也挺幼稚的,我对不起你。因为我把对你爸爸的讨厌放到你的身上了”
朱鬼柳悠长地闭了下眼睛,似是回忆,又是自白。
“我被你的太爷爷太奶奶他们,还有你的干爷爷……小时宠得快没边了,我经常也惹麻烦,不肯吃药,经常把他们闹得哭了……所以,我自尊心很强,屈辱的事情,我从不想被别人提及,就算是亲近如你,我也会觉得愤怒”
朱鬼柳说到这里,眼泪就一下子掉了下来,偏他在又觉得尴尬自己笑了一下擦去,揉紧了怀里的百味,声音沙哑道。
“其实以前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怎么记得了,是真的,就像在医院里,我唯一有点深刻印象的只有两次,一次在战乱国家,我看着一个女人抱着她受伤的孩子冲进医院,血流了她全身……还有一次是在这里,那时候给我扎针的是个新护士,无论是扎针还是抽针,她都是提着来的,害我的手淤青了半个多月,因为实在太痛了……”
朱鬼柳似乎很难才回忆起来似的,倒是有种孤感的意味。
“那些日子我都习以为常,也都忘了。有人说那是对生活的妥协--但我想跟你说,百味,我其实也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比不上你的……我,有的时候,就是感觉有些疼,想好好休息,可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脾气--我可能真的是从小生活在和平的地方,太幸福了才会这样……对不起”
朱鬼柳说了一句,想不出形容自己的词汇,亲吻上了百味的额头,眼睛肿胀未消地看着他,面目很是憔悴,眼里却泛着水光。
百味没有言语,他也不需要言语,因为缪辰说过,当朱鬼柳抛出个令你觉得难以回答,或是不知道怎么说的问题,那么就不用回答,和她一起静静地呆着就可以了。
因为以朱鬼柳不擅长和人吵架对峙的个性,她真的要你回答的时候,并不会用那种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式问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很体贴又很冷淡的。
百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懂那么多。
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身旁的大人们都很博学,和不会选择性地和自己说话的缘故吧!因为他们也都是小孩,也不知道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