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子朱鬼柳是没让张百味去上学的,也专门请求郭斯嘉帮忙请假看着。本来她是想自己一个人看着的,只不过现在因为这个采访录的事她忙的团团转,所以没有办法。
按照她自己的行事,一个下午就可以整完的事,还非得分成好几天来做,朱鬼柳刚开始万千思绪的心都变得无风无昀了。
而风情万种的精致沫兰,此时坐在会客室里,还偏偏和她说起没有物质基础的话,是无法发展精神层面的人类事业的,她一垂眸。
“不瞒你说,以前我和男朋友私奔的时候,走很远的地方去吃便宜的饺子,那时候闻到火锅的香味,我都哭了”
沫兰仍是笑笑地讲,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一般,“后来也就分手了……我就知道,我这一生不能缺钱,所以说你说的那些,关于什么……我说不出来的理论,我完全不赞同,因为你也无法做到,不是吗?”
“呵,抱歉我说的这样现实。不过我要不是那样我还没今天的这样的充实生活,别人说我嫁进理间家是因为贪图钱财,名誉,可我要说的是,刚开始那是有这么一部分原因,因为我和深秀也不熟,但后来事实证明,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会腾出时间早点回来陪我,还记得我们结婚纪念日给我惊喜”
“那些也不是关键,重要的是,我可以拥有更多的力量去帮助其他的人。嗯,说实话就光去年,我就组织贵女们举办了七十多场慈善晚会,捐出的钱用于西国一些资助站,和我们华国的救济会,这才是作为一个女性最大的付出与收获……”
沫兰如是道,害得朱鬼柳很难不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让人心酸又难过的......
而理间深秀在朱鬼柳出入大使馆的这几天,都没有和她碰面过。
倒是朱鬼柳看沫兰偶尔会紧急上他们专属二楼处理一些事情等待的光影里,会看着大使馆正门对面的森林发呆,想起自己曾经也拥有过这些地方,和一些在那森林小径的事,也感叹于沫兰和理间深秀的爱情是有多相信对方,她才可以这样自信地说出这些事来……真不知道他们用那种古语,亲亲蜜蜜地说了多少这世上不为人知的甜言蜷语。
朱鬼柳叹了一口气,低头抽出自己的司法研究,只是继续勾勒着她自己的宏伟蓝图--这才是她毕生永远需要追逐不休的事情,她怎么能让自己的思绪被其他琐事打扰呢!
其实朱鬼柳心里也清楚,要说某些特定事情下,其实她并不算逊色沫兰,只是她只不过那一刹那的芳华,而不是像沫兰那样骨子里的透着的自信,和一如既往的永恒美好状态。
就光凭沫兰嫁给理间深秀几年来给华国的金钱资助,就算她有些个人的资产问题,那也是比她朱鬼柳强了百倍的……只不过朱鬼柳向来是自己不喜欢听的话,不喜欢看的东西就可以装作没看见的人,所以没像往常那样反驳,只是忽略罢了。
访问录的事情结束后,朱鬼柳就该回家把这些写出来的,谁知道走出大使馆之前,却有王妃专门的发言人来删去一些访问录上的内容,还义正言辞地请她不要乱发一些虚假的内容--朱鬼柳也绝对是超乎常态的容忍,忽略自己内心的不悦,照着只想快点做完的想法,她蹲在大使馆前面的花丛里,十几分钟的高速运转,她把一篇文章交进去拍给那个发言人看,用西国语皱眉道,“我说了我说了,沫兰王妃像兰花一样长在理间王子这个青葱欲滴的绿树下,花美树也俏,相互照应--他们为这个世界奉献了绿茵增添一番别样的美,会有神明感激”
端的是不动声色的讽刺。
朱鬼柳的话脱口而出的说完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发言人敞开的办公室对角坐着一身金绣线服的理间深秀,正抬起他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直看着她。
朱鬼柳只楞了一瞬,一时气愤,眉头就拧了起来,眼睛瞪得更圆了,“看什么看!烦死了,你谁呀!”
装作是不认识那人的朱鬼柳,也就是现在名义上的张轸星没等理间深秀说什么,就直接和那个西装革履的发言人说让他有事发电子邮箱给她,“我又没车,每天走来走去很累的!”
朱鬼柳瞥了一眼那个发言人,注意力突然全被自己猛然发觉自己愚笨了那么多天,还真的一直走路回去的懊恼吸引了,甩着头走了出去--因为她进来的时候是沫兰派人来接的,但出去的时候却没有送,而大使馆这个地方,一般车辆不可以进入,是以朱鬼柳还真就走了那么久的路,每天回家。
朱鬼柳现在是个天热了也是会撑伞的人,急步走在路上,远远地就瞥见后面有辆加长的箭头标志的车跟了上来,请她上车。
而朱鬼柳并不想在最后一天的节骨眼上,放弃了自己这么多天走路的气节,倒是气消了不少,只摆了摆手颓然地自己走着。车一直跟在她的后面,朱鬼柳却也是不管的,因为她已经说过拒绝了的,其他的事就不是她管的了。
是而,朱鬼柳没有看见后座的黑色车窗里,那双注视了她一路瘦小背影的深邃眼眸。
待车渐渐行到闹市区,朱鬼柳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密密麻麻只有朱鬼柳自己认得清的街道里。失去了跟踪对象的车辆,也就像失去燃油一般,寂静地停在了热闹无比的大街上,无欢悲落。
晚上盛夏夜凉的时候,朱鬼柳抱着好不容易回家的张百味,两人一人捧着半个西瓜挖着吃。
也许是冥冥中就有那些不安的直觉,朱鬼柳本不想的,却为了压下那种奇怪的感觉,而向张百味谈起了那些她都不长谈的事情。
即使她一开口就不希望再说下去了,可她却还是继续开口了,像是某种知道了快要有什么事发生,而突如其来的感慨。
“你不知道。我以前为了考上司法官的时候……呵呵,就是我以前读司法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学校天台上,从早读到晚,比如说一共八个单元,我就会想快点读完,就只一天在那里一直读一直,读累了就在发呆”
“然后有次读的时候,因为夏天风太大了,吹的我鼻子生疼,我还回去拿了口罩,大热天戴着口罩读--啊,还有那次等级考的时候,我突然对我之前写的有些想法,把准考证上的头像都给写满了,别人说像个刚出监狱的刑犯头像……”
“噢,对了,还有一次是在冬天,我坐着累了,站起来背,是没有拿书本的--呵,结果我的校长站在下面看了我很久,我还以为怎么了他一直看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以为我要跳楼自杀……哈哈”
朱鬼柳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可眼睛里却还是沉静的回忆。
而小小的李百味就坐在那里,看着天花板想象当时那个画面,不由地觉得温暖又冰凉起来--并不知道他天生五感灵敏的妈妈在此时就感觉到了,她既保不住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张百味的那种预感。
朱鬼柳笑完之后,看向张百味,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他的身子转了过来对着自己,认真的看他的眼。
“百味,我……你去西国的比赛,我是不想你去的。还有,你当初写信给你奶奶,其实我很不想让你写,但因为想到她可能以前也并不是现在这个让我那么讨厌的女人,也有自己的痛苦才变成这样的,我就忍不住想让她知道,她有你这么好的孙子在这世界上想念挂念她”
“但我要跟你说抱歉的是,我实在无法让她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我把我们的地址改了,她不会回你的信,甚至可能也没收到你的信”
朱鬼柳的下颌一紧,“她身边还有别的人陪伴,可我在这个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了,我并不是想一直把你绑在我身边,但,好吧,我虽然一直很想那么做,但我肯定会比你早离开人世的,而且应该比我想象中的更早,我也不知道我是想满足我自己的私欲、不让你被人夺走,还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要有那个准备,要经得起打击,在一个人的时候也能过得好好的”
朱鬼柳眼里的泪光闪烁,但却又突然醒悟了一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躲闪了一下。
“我,我不该把什么都说给你听的,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呢……大概是你太像我的小男人,像我干爹一样,我就什么都和他说......你要坚强”
朱鬼柳惨淡一笑,目光有些失落,却紧紧拥着张百味的身体,把头靠在他纤细的背上,倾听他心脏有力的震动。
只是跳动。
其实这世界上的身体都是一样的身体吧,如果可以,其实谁也可以锻炼,化妆,整成和别人一样。
人是会变得,就像她以前穿的好像审视官那样男人,复杂又正统,可现在全都是一条裙子--以前她觉得自己像个男人那样能干,穿裙子太女生,可其实她现在的心也是男的,这么做只不过为了方便。
虽说心是不同的,脑袋也是不一样的,如果真的那样改变了,才是对自己的不恭敬吧!
不过,反正这世界上无论如何人都是会死,为什么非要在意那么多其他的事情呢?对吧!
但她应该不会那么早死的,朱鬼柳心想,按着自己虚弱跳动的脉搏和她最近越来越懒怠动弹,更晚才能起床的态势来看,她怕她的未来,就会像她每次揉眼睛那样,怕睫毛会跑进去发痛,所以每次都往上揉、睫毛才会那么长的一样。而她再这样逃避问题下去,说不定哪天就真的消失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个大使馆发言人,将访问录的回复给朱鬼柳了,只删去了最后一句“神明会感激”的这句话。
朱鬼柳不置可否,觉得没事了也就丢在一旁。
天热起来,雨下起来的时节,也是莫城学校的放假时间。
这个暑假,不知道是不是朱鬼柳多想,就算知道理间深秀他们就在大使馆那边,什么事情也没对自己做的样子,可朱鬼柳就是感到了恐惧感。
总觉得这个暑假是他们宽恕给自己和百味相处的最后时光。
这样子情绪的朱鬼柳也引起了张百味的不妥,他们也是屡屡因此而争吵不休。
这次也是,张百味希望可以养一条狗在家里养的,朱鬼柳就不禁飞快地皱了下眉说。
“不要,狗狗很麻烦的,如果下了班你想出去别的地方都还要得先回来……”。
朱鬼柳犹自说着,并未发觉,倒是百味只是静静地一句,
“你每天也要这样回来带我,也觉得麻烦对吧!”
朱鬼柳静静地看他,下颌骨一紧,“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朱鬼柳直觉还以为是理间深秀趁郭斯嘉不注意和他说了什么,神情一下子严峻起来,然后没想到张百味一下子就哭了,哭的还非常的凄惨,哭的泪眼模糊,哽咽得脑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难道你不应该先否认吗?啊……”
朱鬼柳简直要被张百味脆弱的像女生一样的性情给闹死了。她一向最烦这种事情的,所以并没有想多管他。
只不过被这种“儿子离我越来越远”的心理控制影响着,朱鬼柳虽然觉着自己没多想,但脾气性情却更是暴躁起来了,所以虽然没向他发作,却是在外面,被这情绪影响,而冲动得惹了祸。
朱鬼柳身高虽然够,但因为瘦,看起来也的确弱不禁风,不过蛮力气和气势凌厉倒是很足的,几乎堪比□□的冷冽。这气势逼人,以至于她在莫城七局里和安秀禾打的那一架都打上了新闻了。
朱鬼柳后来和郭斯嘉还有张百味解释说,是因为安秀禾骂自己害她上军事法庭,自己看她不爽才打的她的,但却没人相信。
张百味觉得以他妈妈那种宁可自伤一千也要损敌八百的个性,肯定有很多暗伤的,急急忙忙要带她赶紧去医院才是,不然第二天又是半边身子都动不了地很久才能恢复。
而心中万千疑惑,急忙想了解事实的郭斯嘉,则一起跟了上去,直到后来接到了陆秋原近似“告状”的电话,这才终于等到了此生,他还算为数不多的最美妙的时光之--原来这一次,是朱鬼柳急着进去莫城七局找郭斯嘉,因为联系不上他,所以偷偷溜了进去。
只不过她却是并没有见到郭斯嘉,反而却听到安秀禾在到处说郭斯嘉坏话--朱鬼柳自然是听不惯的,当然上去给了她一下子......
知道了始末的郭斯嘉跟在朱鬼柳边上浅浅地笑了,蓦然想到了什么,只如沐春风般地问着朱鬼柳到底怎么了。
其实听了陆秋原说的那些原委,郭斯嘉心里是知道安秀禾追求自己不成,所以大概也在说话间涉及他、惹了朱鬼柳什么的才会这样。
不然朱鬼柳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才懒得理安秀禾那个晕蛋--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看上去是个“黄金单身汉”在外界眼中,年到四十却不婚不娶,的确是让人误会多多。
只不过郭斯嘉好奇,到底朱鬼柳到底听到了安秀禾说他什么,才会这样毁了朱鬼柳一世的耐性,也要大打出手维护他才是,所以在朱鬼柳被医生劝说住进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郭斯嘉瞄准张百味睡着的时机,还拼命追问。
朱鬼柳被问得烦了,就嘴巴瘪瘪地不耐烦道,“她说你不行……而且,心里有病”
朱鬼柳猛的一下子坐起,有些眩晕,胸口也闷,紧皱着眉头说了这些话。
“她说的没错”,郭斯嘉就怔住了一瞬,接了下去,然后不知怎么就有勇气地,急中生智地说出了他一直想要说,却从没说过的话。
“她说的没错,我是心里有病……不过是只有你能治的病,但--你如果仍然害怕我,那也没关系,这样……也很好了”
郭斯嘉的喉头滚了一下,唇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表示心意,却是顾及着她的心情,没有继续再说出什么。
半晌,似乎就在郭斯嘉以为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他刚想伸手过去把她揪着的手打开时。
朱鬼柳开口了。
“我干爹他总说我傻,紧张的时候就老是会说些其他的事情……他说我这种不懂分辨好赖人的人,只能住在人多的地方,但不要和别人靠得太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别人有没有撒谎,但其他人生气伤心,我却会感觉到,并想去安慰”
“就像以前我想要别人关注,因为没人一起玩而孤独的那样,我也想要别人安慰我,抱抱我,只不过我现在不那么需要了,当然,除了你以外”
朱鬼柳认真的眼看着郭斯嘉,似乎有些悲伤在那里面,仿佛拒绝他,是件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保卫自我的一种本能而已。
“你要知道,我是个可以共患难,却很难与人共同生活的人,我从未想过,也从未感受过那样的感觉--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爸妈不像别的爸妈一样,他们分床睡,连吃饭洗漱都是各自进行,这让我既痛苦又疑惑,而我是个讨厌棘手问题的人,所以……”,朱鬼柳低下了头。
“我以后的生命,也想像我干爹留下人来保护我,让我继续感受到他的爱意那样慈悲,我也想留下点东西,比如说司法,可以去保护别人;我说我讨厌有人作弊,厌恶西国奴仆制也是真的,我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原因是因为这听起来太假了,又显得我很想引人注目……”
“但我是真的不想有人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却因为某些人自私而被夺走的。我想用我的一生,浓缩成一点有用的东西,可以……也为百味能更好的生活,这么说起来我也是自私--不过也还好,因为这种想法在百味前就有了,只不过现在更让我有动力了而已……这不像是个正常人会说的话对吧?”
朱鬼柳看向郭斯嘉,苦涩地一笑,声音低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唇动了动,却是不语。
郭斯嘉面色一暗,却仍是笑着。
他的大脑听到朱鬼柳说的话,血液慢慢流动般逐字逐句地,忍住不去打断地理解了她的话后,似乎僵硬地得不能思考的说了。
“没关系,那,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们互不打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