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稀霖(1 / 2)

青山志 张景贤 5644 字 2023-03-19

回到家后,张析闻一脸兴奋地向张稀霖重述陆驳才刚给她的温情。而那时候的张稀霖,正在一楼浴室给张溪岩洗澡。

张溪岩可能因为家里的人突然这么齐全,所以兴奋异常,所以可劲地拍着浴缸里的橡皮鸭子,弄得张稀霖一身都是。

而张析闻就站在那里,倚着门框说着那些,她丝毫不想听的“恋爱经历”。在旁边看着不帮忙也就算了,就光她那么喋喋不休不停地说着,本就已经被张溪岩给闹腾得有些火大的张稀霖,更是觉得烦躁不已。

这是张稀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如此鲜活的张析闻,这和她以往向往的一切很不谋而合,再说了,张析闻如此难得地敞开心扉,不论怎样,原本张稀霖是该该高兴的。可张稀霖就是,看着她那一副有些虚荣的眼,却第一次觉得有些反感。

而看着张析闻兴奋过度的样子,张稀霖陡然想起了秦瑟要她转达给张析闻的话。不过想想如果由她说了,会引发两人之间如何激烈的争吵后,张稀霖还是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回房间去了。

半夜的时候,一向早眠的张稀霖还没睡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幽深的天花板。

寂静的时间空间里,她不由地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和人。

她想起之前每个日日夜夜,在客厅外面可以看到的母亲在厨房里的身影,当她总是被那柔和气息萦绕时,她的脸就不由地软绵了下来,闪过一抹忧伤。

然后她又蓦地想起,每次张溪岩在楼梯顶上等自己放学回来的那个小小身影,和总会被高大的父亲,因为挡住了楼梯的道路而抬脚踢到一旁的事——并不算重,但就是像踢在心里的那样地让人屈辱。

而张稀霖每每想到这个,就觉得恨得要命,为张溪岩的痴傻怨恨,也为父亲的冷漠怨恨。

然后张稀霖的思绪又飘啊飘地,又忽地想起了父亲那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私生子。

如果这个消息在父亲担任官员的时候爆出,肯定会劲爆涂洛市的,张稀霖有时会这样心想,但今天她却试图在脑海里要回忆起那个小男孩的样子了--结果就是,张稀霖发现她想不起来了。

当初她怕这件事被张析闻和其他人发现,早就已经烧光了那所有的一切——反正她是誓死也不会想要去认回那个所谓弟弟的人的,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因为她会觉得如果那样做的话,那就是背叛母亲了。

只是今天,因为某个人相类似的经历,所以她才会突然想记清楚那小男孩的模样的。

不过看来,却是徒劳。

张稀霖躺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

其实她已经有些困倦了,却还是没有办法睡着,只能是看着房子外,山间的路灯透过树林,隐约透进天花板的阴影发呆。

然后模模糊糊地,张稀霖就突然想到了景晓萌。

在今天的晚会上,被他今天那个意外打扮给惊艳到的张稀霖,简直有些想不起他以前的模样了,尤其是他不苟言笑冷然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看不透的危险感,却莫名的蛊惑。

她不是个喜欢老好人的人,但她这样矛盾的人,说老实话,也不会喜欢这样危险,她无法把握的人的,而且——秦瑟也警告过她了,虽然那警告很没必要。

不过管她呢!不可否认,张稀霖的确是被他吸引到了,对他也很是欣赏,只不过是那种抑制自己欲望后,很敬而远之的欣赏了。

山林中的午夜还是有些冷,张稀霖蜷缩了下身子,不经意碰到了膝盖上的伤口,这是个挺让人误会的伤口。但却是在联谊时候,有月亮的那天,她在沙地里被绊倒了无数次之后留下的伤口最重的地方。

至今,她还能隐约想起,她摔倒后扑倒景晓萌时,他们身体紧合的触感:他那宽阔的背,细窄的腰部,和臀部紧实的肌肉感……而后,她甚至还双手抓着他的手臂,是贴着他一起走的——其实那个动作,怎么看上去都好像是情侣间才有的动作吧!

一想到这个,张稀霖就很觉得不好意思,好像这是一种违背了什么重要的原则似的举动。但张稀霖还没想明白这原因的所在,就猛然听到了张析闻在隔壁压低声音后愤怒的话语。

“什么,什么叫你要跟希思黎订婚……”

“你说你不是愿意的,订婚也是假的?呵……”

“……我跟你说,我付出了这么多,不是为了贪图你什么,你要这样的话……”

躺在床上,突然听到张析闻低低地和陆驳打电话哭泣的声音,张稀霖心里莫名闪过一丝慰然。本来她还盘算着,要找个什么样合适的时机,和张析闻谈这件事的,而现在陆驳说了,反倒不用自己纠结了。

张析闻在阳台上压低声息,还是没忍住质问陆驳为什么要为离开她。但其实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景晓萌曾是所谓的私生子,但现在陆驳的的处境才是危机。所以即使是需要用他的婚姻,去换秦瑟给他一个和景晓萌公平竞争的机会,大概陆驳也在所不惜。

张稀霖在床上躺着,看着幽暗的天花板发呆,光想想也知道,陆驳和她姐姐张析闻的的结局无非有两个。不是彻底断开,就是他们还藕断丝连着——要不然就是张析闻不舍得离开陆驳,然后缠着他。而陆驳那样年轻又性格不强的人,是很不容易拒绝,虽略有瑕疵但高情商的人的。再不然就是陆驳不想离开张析闻,而后花言巧语令张析闻答应,先让他假装和希思黎在一起,然后承诺等他掌权后再和她在一起,总之就是这些有的没的。

当然,无论哪一种事态的发展,都是张稀霖不愿看到的,只不过是当事人不是她,她再怎么焦虑也没有用处,所以她只能装作并不知道那发生在暗地里的一切事情。毕竟她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有解决呢!

距离她约定医生手术的时间已渐渐临近,张稀霖除了要担心她在医院那些天,张溪岩的去处问题,最关键的是,她怕张析闻借着情伤的缘由,没心情兑现她之前承诺会给她的20万元,毕竟这是真的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当然这是后话。

总之,实习完回归正常生活的张稀霖,也照常去学校上课,只不过会下意识地想要抵触有关于景晓萌的事情,似乎也有种不明意味的赌气。

但因为陆氏企业是陆氏学院的金主,对于企业领导权的更替,事关于学校切身利益,学校方面也对此事非常关注起来,所以要忽略他的信息反倒并不容易:

据说之前,景晓萌以为陆哀抛弃了他,才一直不愿意回陆家的。而现在他知道陆氏的一连串学院,都是陆哀为他母亲修建后,就也渐渐地默认了回陆家的事情。

而陆驳他们着急在各个领域表现的原因,就在于秦瑟本来不愿意让齐娆的儿女上台,外孙家的又有争议。本来不论怎样,都显得勉勉强强地选择,但现在因为突然有景晓萌--这个背负私生名分的、却毫无势力的“孙子”,能成为秦瑟保证晚年仍能掌握权力的傀儡,所以使斗争得到了激化。

秦瑟的年龄已经太老,但掌控欲还是很大。一生荣光,她是不会允许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妇,在一旁虎视眈眈想要夺取她的权力的。

张稀霖不禁为被秦瑟盯上了的景晓萌摇了摇头,心中明了,也明白了,难怪当初晚会上他的脸色那么差劲的原因。

而后,大概是张析闻自己想帮陆驳采取措施,阻止景晓萌回陆家的脚步吧!

第二天一早,张稀霖就看她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

张稀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自己最好是和张析闻避开的好,可她却没有将那点不对劲放在心上,所以还是将医院开具的单据拿给张析闻看了,想让她拿出当初说好的20万给她做手术。

然后张稀霖看见张析闻的双眼一放光,心里就暗道遭了!

果不其然,张析闻略想了一想,平时她在陆驳出听到的他们之间风闻,立马开口就说,“你让景晓萌不回陆家,我就给你钱……”

用这样的方法为自己的男人增加筹码,还能一石二鸟地打击自己,张析闻的的手段简直了。

张稀霖闻言,嘴角嘲讽地撇了撇。只不过她竭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低头半晌,然后抬起头冰凉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

“我说过了,这些年我花的钱不过10万,加上现在的20万,比原本遗产里我该有的100多万已经少了那么多了,你说我过分,你得了那么多,我才要请你就不要这么过分了吧!我们之间的事,拿别人的事威胁算什么”

张稀霖简直要怒气冲天了,眼角周边也冷冷地笑着——就没见过这么“打劫”自己姐妹的人,但她还是强忍住了没有发火。

张析闻却像压根没怎么听懂她说的,丝毫不理会张稀霖说的话。

但张析闻知道,张稀霖是个要面子的人,不管她怎么说,却是不会把这种事情嚷得人尽皆知。因为她和妈妈一样,最怕别人用怜惜的目光看她们了,所以她很有信心,张稀霖最终会泡不过她的功力而妥协的。这点也就是当初,她们妈妈的生命会那样无言冰冷的家庭生活中陨落的原因。

大概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张析闻才还是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固执的要求张稀霖拿景晓萌不回陆家的条件,来交换那20万元。

张稀霖不是个轻易崩溃的人,但在很多的时候,就比如现在,她就几近崩溃,满脑子想着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连爸妈死后也没能得到解脱呢?

她这一辈子,光是前半生的时光就已经这样了:因为缺乏爱而苍白,因为没有情而懦弱,甚至因为外在的钱财——就因为想活下来,她需要如此低声下气地和张析闻讲话……

她简直都要晕过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过得潇洒一些一点?

光是那次她鼓起勇气和张析闻说起她生病的事时,张析闻不仅没有一丝安慰,还说出“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看病”时,张稀霖就已经感到身心俱疲了,而现在,事情却又变成这样……

她承认,因为很多原因,她不是那么热情的人,但那也并不能代表她就是个好吃懒做、等着家里人养的人吧?

而且,她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这是她自找烦恼才会这样的。

但景晓萌的人生之前和他们没什么交集啊!

他们凭什么这样去剥夺他选择生活的权利,就像那么轻巧的夺走她赖以为生的一切那样呢?

张稀霖并不是傻子,心里隐隐也觉得之前怀疑过,景晓萌是喜欢自己的企图是真的。所以张析闻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这让一向对此不敏感多想了起来: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给她——是张稀霖选择去找景晓萌劝他别回陆家,然后张析闻给她钱让她做完她的心脏手术--还是张稀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尊重他的选择后,就这样静静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张析闻最终还是没有给张稀霖钱。

而张稀霖也觉得,与其两个人为难,还不如她一个人为难的好,所以也并没有去找景晓萌说话。

只不过虽然张稀霖没想去找景晓萌,但最后她却还是和他说上了话。

那天的天色不算太晚,只不过张稀霖一向是个稳静的人,还在为傍晚路过操场、偶然见到景晓萌是事激动而感到懊恼时,一下没注意景晓萌说什么。

而是直到他凑到面前才听清他的话,“你觉得呢?”

张稀霖差点就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但她认真看了看景晓萌难得对她摆出的严肃神色,还是隐约浅浅记起他刚刚问的大概问题。

仔细考虑后,张稀霖说道,“我不知道。如果从旁人的角度来说,你父亲……陆哀做到的事情值得令人骄傲”

“毕竟,只顾自己过得好的人就算值得让人羡慕,也不值得让人敬重。而他做到了那样成就,是他的善心,也是他有那样的能力才可以做到的……虽然说什么也没用,但如果你也有这样的能力——”你会做得更好。

张稀霖的下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但却想到她的不参合原则,所以又立刻顿住。

“那你觉得我该回去吗?”景晓萌似乎不太理解张稀霖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眼里的哀伤让张稀霖都不忍直视。

张稀霖当然不想他回去啊!

要是陆哀在还好,可现在光是齐娆的刻薄,都已经是景晓萌难以招架的灾难。这让景晓萌这样一个心地如此善良的人,怎么能过那种,那种让人无话可说的生活呢?

张稀霖心里不由有这样的想法,目光闪了闪,却只是反问了一句,“那你觉得陆驳他们怎么样呢?”

景晓萌一愣,不由地陷入沉思——他们对他还能怎样,不就那样吗?不是总有办法让他的善意变得难堪,让他出丑、利用他,却一直又用施舍的语气和他说话……

景晓萌自认,他一直都是用最大的善意去揣度他人。

但他们真是,连他们家的小孩都能对他这个初见的□□脚相踢,这该是怎样的教育才能促就的,景晓萌实在是想不通,也看不起。

他抬起头黯淡地看了张稀霖一眼。

张稀霖的大眼睛于是眨了一下,挑眉道,“我想,这取决于你是决定用你自己的能力让别人开心,还是用别人的能力让自己开心……或者让别人开心——不过我想你心里面应该已经都做了决定,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要多想了”

张稀霖淡淡的一句话顿时让景晓萌醍醐灌顶。

是啊,他的妈妈用尽一生,不就是为了让他好好的生活吗?

可他现在这样子,软弱、犹豫,为了别人的事情而把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全都透支了……他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又怎么对得起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妈妈呢?

或许在以后那么漫长的生命当中,他会对于自己是否接受陆氏公司的继承权感到后悔。因为现在他可以选择继承那家公司,继而用这陆哀留下的能力为更多人的生活缔造他看不见的幸福。但也许,他可以选择不要继承那家公司,现在就可以选择自己立马会有的幸福……

景晓萌就是在这么慌乱茫然之时,蓦地想起他的妈妈生了那么严重的病离开的时候,明明那时她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开心,却竭尽全力让他过得幸福的样子。

而他不也是正因为不想有人重复他妈妈的病痛,才因此想当一个不仅仅是救死扶伤,而且是更能给人带去温暖的人吗?所以他现在在做什么,就只是这一点点小小的生活挫折就让他慌乱了手脚?他该继续坚定自己的心才是,就像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模一样。

景晓萌看了一眼眼神清明的张稀霖,她也正好收回看向天空的眼目光清澈地看向他。

呵,景晓萌心想,瞧瞧她多坚定!

也许他该活得向她那样才舒服一点,就算那踏实坚定生活,兴许让他一辈子也追不到到她了。

但不论其他,这一点虽令他感到绝望——景晓萌倒是认真考虑过,是否要像他妈妈那样独自一个人生活。毕竟一方面他又追不上张稀霖,而张稀霖也并不是那种会遵循传统,结婚然后相夫教子的女人。

他也可以这样,退而求其次地,就这样心里藏着一个人,在那个人的旁边,再一个人虔诚地为那个人活着做点点滴滴可能的事,就够了。

这大概就是他能想到的、做到的、爱她的最好方式了。

在之后景晓萌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张析闻即使知道了,景晓萌没有回去的打算,却也没打算承兑她的诺言,而是又回去邻市过她的小日子去了。

张稀霖也诡异地没有再提——虽然按她性格来说本应会提。可她却按照以往的打算,还在准备毕业论文,并且去接了张溪岩回家住,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但张稀霖心里却知道,有一些东西在她的世界里,已经彻底改变了。她决心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死亡,来纪念这最平凡庸俗的日子,然后,再成就对张析闻的巨大讽刺:用她的死亡来“成全”张析闻永远不用给她生活费的想法,把张溪岩留给她……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报复了。

而景晓萌似乎打算永不出现了。

要不是还有秦瑟不时追问她景晓萌的下落,让她在繁忙的日子里更加烦躁的话,张稀霖简直都快遗忘了他。只不过埋在心底的那种特殊的情愫却尚会存在,烦扰着她--不知是在气秦瑟她们还是景晓萌,抑或者是她自己曾经对他无礼过的举动。

日子就这样又转到来年的三月,山下一片芳菲,山上的生机还始未开放,雨泽也渐渐来了。

涂洛市的雨夜总是比别处的更为磅礴,扰人心扉。

张稀霖躺在这座山中别墅的中央,想起白天秦瑟又问她景晓萌去哪里,就难免辗转反侧。然后她就在淅沥的雨声中听见了微弱的声音。

家里只有她和幼妹两个,张稀霖警觉地爬起来,扒在窗台掀起窗帘的一角。在灯影下恍惚了半天,才在上山石径路的灯光下,隐约发现是景晓萌的背影。

她仿佛天生就认得他的气息,甚至一下子就可以看见他站在雾色的空地中央,一动不动的面无表情,静寂得像樽雕塑仿佛堕落在这个世界边缘--无人问津。

虽然张稀霖一直都不喜欢麻烦事,很多时候也因为规避所谓风险,而不去做某些令人误会的事情。

但她却无法对那样的他做到视若无睹--把他关在门外,即使他并没有向她敲门打算要进来,即使那也可能是因为她对他也抱着好感和幻想的缘故。

张稀霖光着脚跑了下去,打开大门,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

景晓萌高大的身形一顿,似乎没想到张稀霖会出来似的——因为他并没有敲门。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缓缓从树林路灯下的雨帘里走了进来。

然后,就在刹那间,在那暖黄的灯光下,在景晓萌走过来的瞬间,张稀霖眼帘里好像所有的物品都鲜活明晰起来了,灌上了主人独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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