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传说,人间的饭局都是开胃菜、前菜、正餐、消食茶、饭后甜点这样顺序来的。而所谓的权钱交易、人情往来就在这点点滴滴间。
而文宇兰到场后一向的顺序是:一碗汤,一碗饭,一根汤匙,然后把汤倒在饭里,然后拿起汤匙搅拌。而汤拌饭吃完后,她会发很久的呆--只不过现在,责任越来越重的她,连以往的吃饭、发呆,都变成了一种奢侈--什么时候,时间也竟是一种奢侈的东西了?
文宇兰刚推进审讯室的门,就看见一道阴影闪了过来。
原来是披着毛毯的钟木恋,看也不看就把桌上的杯子扔了过来,文宇兰勉强躲了一下,还是被砸了,脑仁突突地疼了起来。
绕是如此,文宇兰还是尽力克制住爆起的青筋,单手扶住头,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把询问档案程序中需要的基本信息填了进去。
文宇兰是如此从容不迫,只低头沉闻。钟木恋见状,火都要喷出来,她瞪着文宇兰看了半天,只不过突然又想到什么,然后冷笑了起来。
“你这是心虚了吧?不过别想其他的了,爷爷叫你来的,那你快点解决吧!我什么时候能走?”
钟木恋扯了扯扣住的椅子。
文宇兰这时才抬起头,眼神淡漠地看着她,像看笑话似的,“你开玩笑吗?做完检查再走”
钟木恋不敢相信地抬头,尖声大叫,“什么,你叫我去检查!我是什么人,还要傻傻地躺在那里被陌生人动来动去?那我叫你来干嘛,你是摆设啊!不知道你是真装傻还是假清高,不肯帮忙你来干什么……”
钟木恋骂骂咧咧,文宇兰不由地看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已经被关闭了的监控探头。
“你如果没被……那检查一下就能保住你的名誉了,明明简单的事为什么要弄得那么复杂?而且,那是针对你来的吧!不然这么短的时间,那些媒体怎么可能这么快到,而且所有人还都要个答案?”
文宇兰猜到大概真的是钟木恋被......只不过不能承认而已。
说实在,看她这一副狼狈样,文宇兰倒真有些不忍,毕竟和别的更惨的人比起来,至少她是文宇兰曾经熟悉的人,所以文宇兰也多了一份耐心。
“你先检查,让我们采集一下证据,你的伤口才好处理一下,那又不是你的错,我会好好处理……”,文宇兰劝道。
钟木恋愣了一下,眼神蓦地阴毒地眯了起来,这神情经常在她的脸上出现,所以文宇兰并不吃惊。
“嗬,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想来嘲笑我吧!你还是人嘛,好歹也是一家人,非要做到这样?我遇到了什么,你来之前还不知道?这种事就是说不清的,你还非要我求你是吗?你可别忘了,我爸爸是为了救你妈妈才死的,我活成这样是因为谁,这是你欠我的!”
钟木恋怨毒地看着文宇兰,但转瞬,仪态又恢复了钟家唯一孙女儿的得体模样。
文宇兰眉头微微皱起,但却不由地轻笑,状若无意。
“你自己犯的错,就别怪在别人身上,而且……我妈妈和你爸爸的事,那是因为兄妹情深,讲难听点,也可以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不是什么债务,要父债子还,你凭什么要求我这样?我还没时间应付你,如果你不答应的话,那我先走了”,文宇兰说着,起身要走。
钟木恋则一副怒气冲冲,但却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脸撇到一边去,唯有紧皱的双手出卖了她的愤怒。
以往她也会注意这样的细节,今天遇见文宇兰倒是掩饰不了。
而文宇兰深知她的为人,知道再怎么做也是无用功--毕竟这么多人看着,更何况她又不能强制她去检查,见此也没多做纠缠,转身离开了。
文宇兰重回8层大厅的办公室里,本来闹哄哄场面安静了一下,然后她看见等在那里的张译兰和蓝恡钺,头上刚刚被砸的包开始痛了起来,她皱眉看着张译兰,“你怎么不先过去”
张译兰顿了一下,打磕道,“不是我,他说要等你的……”,张译兰指着蓝恡钺说了一句,小心翼翼地看了文宇兰一眼,没再说话。
文宇兰敛了下眉,她一向独来独往,倒好像还真没人等过她似的,是以心里有些莫名奇怪的感觉升起。可她心烦意乱,又痛着,所以只随意点了下头,“你们先过去,我马上就到”,然后就要进自己的办公室。
不过换班的值班员却是跟她报告说,有个钟姓的老人电话打来三个电话找她后,文宇兰的身体顿了一下,也只嗯了一句,进了办公室无话。而回到办公室坐在沙发椅上的文宇兰思索了一会儿,实在不想打电话回去,但却还是拨回了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了起来,文宇兰喊了声“外公”,就没再说话。
电话那头的老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恩,宇兰啊,你最近怎么都不回家吃饭了?”
“有些忙……” ,文宇兰道。
“噢,你是担心你三舅妈是吧?那些事也是……没事,你妈和你三舅都是我的孩子,我不怨,只是宇兰,你也要考虑考虑,你三舅妈过得实在辛苦,你回来也有十年了,阿恋又是你三舅唯一的孩子,那孩子靠自己的努力才看到了希望,却……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也要可怜可怜你妹妹,她是有些要强,但那也是她认真做事的时候”
“阿恋被绑架就已经够惨了,其他的事情也就算了吧!我们钟家向来没什么人说道,所以动作也不能多……警局里的关系也就只有你,阿辰也帮不上忙——所以你看看能不能把这事周旋一下,那个助理你不用管,如果是钱的话不是问题,只要别把这件事闹大就好,好吗,宇兰?”
钟老爷子娓娓道来,有关心钟木恋的真情实意,声音却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好像文宇兰能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般,完全可以不用考虑别的前途--其实这样温和的话已经很不错了,也许是因为钟淳希是他最宠爱的孩子,所以文宇兰也能得此待遇罢了,还能奢求什么?
而文宇兰握着电话静了很久,发现自己一向“牙尖嘴利,狡猾多辩”的性格,竟然对这样软威胁的话毫无办法。
直到凉风吹进,察觉到手有些冰凉的文宇兰才低低地应了声是,然后挂断了电话。
怕现场的证据拖延太久不好,文宇兰也没办法理会因为外公来电而沮丧的心情,只是简单收拾了下,就立即奔下楼,打算马上去现场调查。
只不过即使心里知道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了,但她却还是隐隐期待着:如果是那个助理被那个的话,她就不用这么为难了--虽然这样想,文宇兰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恶,但人总还是依托自己的感官为大的,所以这也不能怪她吧?
就是这么来回地忙乱折腾一下,天空都有些亮堂了。文宇兰刚出警局大门,想拐去停车场里,却朦朦胧胧看见一个颀长的熟悉身影立在了门口。
仔细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沐森林!文宇兰很是惊奇。
说起来,沐森林算是她的青梅竹马了吧!小时候,当文疏衍还是市长的时候,他们住同一个政区,后来虽然钟淳希背叛了家族,不再在那里居住,但沐森林也还是愿意和她做朋友的。他们一起互相尊重、体贴,也简直堪称最佳好友的典范--就算直到后来文宇兰搬去海边,沐森林也有去探望她过,而且还在文宇兰被张家、莫家追杀的时候,把她带回了钟家,让她得到了庇护。所以文宇兰虽然一向脾气不佳,但唯独对他,可以说几近耗费了毕生的耐心与礼貌。
文宇兰乍一看见沐森林的时候,下意识想躲,但想了想还是迎了上去。
沐森林还没开口,文宇兰先抬起一只手挡住示意,“你不用说了,我知道”
沐森林理解地点了点头,沉默。
半晌,看文宇兰呆呆地有些傻楞,沐森林开玩笑的转移话题说,“那你会不会还在计较,当时我骗你去你外公的寿宴,跟他们扯上关系?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文宇兰因为想着事情,倒是没有说话。
而沐森林一顿,似乎是震惊了一下,没想到似的,而后苦涩愧疚地笑,“原来你果然在怪我……”
文宇兰无奈道,“沉默不一定代表默认,有可能我在思考怎么回答你”
沐森林挑了挑眉眼,嗤笑一声,“但像你这种直接的人,如果花时间去想答复的话,只能证明,你只是想安慰人或者完全不想理而已,我是不是该很高兴,因为我是前者?”
文宇兰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尽力认真道。
“不是,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该怎么说呢?其实就算你没有那样做,我没办法活下去,也还是要去向我外公求救的,只不过我一直下不了决心而已……我也知道其实和我这样的人相处,你肯定很难受,也很累吧,连我自己有的时候都觉得累,如果不是我外公嘱咐,你肯定撑不下去……”
沐森林本来听了前面的话,还是笑吟吟地,但听到了后面的话,却是看着她的脸一愣,有些不可置信,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着没说。
但他阴沉地想了想,最后才冷冷地,“你真这样想?你和我相处--你觉得我会觉得累,所以也才在包容我……难道这么多年,你就只得出这样的结论?”
沐森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副被欺骗背叛的样子。
文宇兰好像隐约知道沐森林为什么这么生气,可又没个头绪,因为她的头脑长时间地没有休息,就像倒时差那般痛苦地快要晕厥了。
更何况她自从母亲死后,对于大多数的事情,她就从不去多想它背后的含义了--所以她没有像以往那样,不管沐森林怎样傲娇,都会去解释的那样去做了。
只是文宇兰有些不确定,又因为赶着去查看的案子,就定在那里不动。
沐森林一看无动于衷的文宇兰并没有再开口,第一次生气地转身离开。
而文宇兰一看如此,更加没了兴致,两人于是不欢而散。
独自在晨雾中站着的文宇兰,站在路口看着沐森林的背影远去,才刚要回身去车库取车。
张译兰按了一下喇叭,文宇兰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在等自己。
头脑昏沉的文宇兰也不去想,向来不坐别人的车的她,为什么走了过去,而且为什么一向知道自己脾性的张译兰也没走的原因。
只犹豫了一下,文宇兰就上了张译兰警车的后座,然后坐在副驾驶的蓝恡钺就转过头来,看着她。文宇兰五官灵敏,一下子察觉了,但却没有抬头--因为她不想打招呼。
车驶k城警局的门口,往城区边缘的方向而去。
文宇兰其实也很不想他开口问--“你怎么这么晚下来”,又或者是“刚刚那个人是谁?”之类的问题。
难道她能回答,是现在坐在警局里的她的表妹,在动用她所有的关系,只是逼她做昧着良心的事吗?简直该死的,为什么这件事就不能安静地处理呢!
所幸蓝恡钺什么也没问,文宇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他问的,一路无言,然后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场外的记者仍在,而在他们三人从正门进去的时候,京华酒吧的老板早就等候。那个留着八字胡男人上前,大约是因为知道钟木恋身份的重要性,也被警告过,所以并没有多话。而文宇兰一向不是盘话的那个人,所以张译兰主动自去了。
京华酒吧是两层透视结构,位于进门的正方,一层前面是舞池、吧台,和珠链隔的小间座位,后段靠近后门的地方,则是包厢和餐饮部。二层前面的客座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楼下的动静,靠近后街的部分,则是办公室监控室所在。
文宇兰看了录像,往前调了很久,才发现从正门舞厅进的钟木恋。她那一身火红皮裙,无比妖娆的身姿款款走了进来,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不过她只在吧台逗留了一会,接着就到舞池跳了一会舞。
从画面上可以看到,很多男人上前和她搭讪,但每个跟她进厕所的人不一会儿都不知缘由地,皆是愤然而出。
而后毫无“成果”的钟木恋,穿过舞池向酒吧后门走的时候,还向二楼看了一眼,只不过坐二楼上靠近栏杆的女人愤恨地向她说了一句什么话,钟木恋就走了。
监控切到包厢区,钟木恋走在空无一人的包厢区回廊,似乎醉得厉害,在快出后门的地方,甚至还撞倒进一个男人的怀里。
然后就是两人相拥着,转进了他们身后的一间包厢--只不过又是同样的,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而钟木恋则呆了一会才出来,画面在钟木恋走出后门就没有了。
文宇兰心中不由地一震,陡然想起昨天晚上的时候,她还因为那个曾失踪的手下李佛松,来过□□查访,甚至可能,她们就在某个瞬间擦身而过呢!结果没过几个小时,钟木恋却在同个地方出了这样的事情......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只不过就算当时文宇兰见到钟木恋的话,以钟木恋惯来不待见她、而文宇兰向来也不喜欢她的个性,也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就是了。
画面播到后面就没了,文宇兰于是就问了,“后门的监控呢?”
警卫只是为难,“后门的监控正维修,所以……”--呵,不管什么原因,一切不言而喻。
文宇兰闻言起身,没说什么,只是让警卫把录像带复制给她一份。
酒吧里的警卫却是没动。
文宇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有些发白的运动套装和板鞋,又看了一边蓝恡钺笔挺的站姿和精致的深色西装--看出了他的怀疑,她不悦地掏出证件,眉眼只是锐利,“马上”
警卫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蓝恡钺。
文宇兰皱眉,刚要说什么。
蓝恡钺就笑着耸了耸肩,朝那个警卫说,“你别看我们组长很小,不过她真的是我们组长……请准备一下吧!”
文宇兰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跟他计较--不过倒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好率先一步,走出了监控室。
她扫视了一圈,看着旋转的楼梯间还有一个DJ台--方位感一向很强的文宇兰,不用警卫带,也知道该路线怎么走。
空荡舞池里,还剩一些衣衫不整的小姐坐在沙发上,一片萎靡。
文宇兰刚要下楼梯,却猛然看见已被清场的二层会厅角落里,还有一个躺在阴暗处的人--要不是文宇兰眼睛利,还是真没发现呢!
文宇兰于是朝角落走去,看到一个大概是二十岁出头的少年,蜷缩着身体,只卧在冰凉的地上。男孩金色的卷发得非常漂亮,更衬托他的皮肤白皙,五官也俊逸非凡,那种有些异国风情的深邃妥帖,给她的感觉活像刚刚看到过的俊美蓝恡钺一般--有些莫名。
少年穿着简单的长裤短袖,肚脐上的衣服跑了上去,露出了一点点荧光珠痕迹,和瘦弱突出的肋骨——他也是个艾滋患者--意识到这一点,文宇兰这才蹲下去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跟在文宇兰后面的蓝恡钺和那个警卫就看到,进酒吧就没碰过任何东西、甚至呼吸也很克制的文宇兰,突然伸出双手,托在男孩的颈窝和膝弯,有些吃力地将男孩放在沙发垫上,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那动作难得地有些圣洁,如果文宇兰看起来不是那么地费劲的话。
现场还有先行的工作人员采集证据,而文宇兰自从八百年前就不做这档子事了-她的身体不好,以前是因为没办法撑着,虽然她也喜欢事事亲力亲为,只不过后来她才学聪明了一点,更擅长利用她的优点,去统筹全局。这次的队伍还是以前一起共事的队伍,自然很是省心。
只不过说起这个,就有些令人烦心了。她要组建的新队伍,还“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而且她也不好意思把人带走,且带哪个也不公平,所以只能干脆谁也不带就是。只是现在还有机会再一起共事一段时间,也是一种缘分,反正他们知道自己的习惯,而且出了差错,就会受到鄙视的感觉,更会激起挑战心理--这也是当初文宇兰怎么收服他们的手段,就算以后样对新队员做,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手法。
不可否认,文宇兰的思维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文宇兰生活的环境简单又复杂。一方面她的人际关系简单,但对生活的绝望和书籍教会她很多为人的智慧--有经验却缺少实战。而她虽然一向喜欢返璞归真的生活,但她现在又不生活在乡下,总不能用一个超智商的大脑,去做那些谁都可以做的事吧?所以在她现在有限的精力,还不够她细致确认某些事情的时候,她自然不会对所有事都劳心劳力,所以也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别人动作。其他的也没什么,就只是蓝恡钺好像没见过什么别的事情了,倒是被文宇兰从刚刚她抱起男孩的震惊之后,堪堪回神后的他,就一直跟着她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