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容柏林是个无论发生什么,都极其淡定的人。
就算是遇上一群□□打架,她也是那种还能在旁边纹丝不动地吃面,被认为是□□老大的那种人。
她的年纪有二十来岁出头,可心理年龄却至少五十多了。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不过有时仔细想来又好像没有什么很深的意味罢了。
但容柏林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就像很多人都会怕的抽血,即使她现在可以面无表情地看着不会扎针的护士在她的手臂上一遍又一遍来回重复扎针,但她最开始抽血的时候,也是发抖哭泣的。
只不过那发抖没有人安慰,哭泣并没有人擦拭,所以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她也就舍去了的。
而这些所谓的挣扎、改变没有人知道。
因为任谁都不会想到曾经一个会因为说不清楚一个英文单词都会急得哭起来的人,会是现在的这副冷酷模样……
冷酷这个词在这里形容她可能有些不太恰当,不过至少在容恩彦眼中,她的姑姑容柏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十足的冷酷无比。
冷酷。
冷的是言行举止,永远不远不近,让人捉摸不透;酷的是为人处世,一向清澈见底,令人让人牙恨。
容恩彦自然不想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为什么容柏林会变成这样。
但容柏林私下里审视过自己,自认为她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她爸妈从小分开,没人管她,而她又实在比较聪明的缘故。
所以她才会像现在这样,很懂世故老成,也比较冷酷且现实。
(二)
容柏林是不相信什么梦想的,至少对容恩彦的梦想是并不支持的。
不过这听来似乎有些可笑,因为虽然容恩彦是容柏林的侄女,可其实容恩彦还比容柏林大个三岁呢!
只不过因为一个是老来得女的缘故,所以就占了名分便宜的姑姑,容恩彦这个一直带有叛逆血液的侄女,才不会对这样的姑姑有任何年纪上的敬仰。
而前面说过的,容柏林年纪虽小,但其实也不小,所以虽然可能的确有存在过于保守的思维,但对生活的透彻也还是深广的,也正是基于此,对于容恩彦的轻视态度她并没有很多同龄人年轻气盛的感觉,反而更多了耐心想要去包容教导。
因为家族这种东西,对于越老越心软的人来说,反而不知道为什么显得越来越重要。
而这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但容柏林自己也知道,她是有些镇压不住的容恩彦的。
即使她想照旧平等地对容恩彦,也想给她私人空间,但那些东西在容恩彦还小的时候还有用处,可到了现在,她已经确信她无法遮盖住容恩彦勃发的野心了。
其实野心这种东西对于容柏林来说,并没有任何不雅的地方,相反她对它的包容度很高,甚至偶尔对于别人违反一点道德底线去达到它也会表达无声的赞同……
只不过当容恩彦的野心却是依托在男人身上发展时,这点就是容柏林无法忍受了。
所以即使她也不喜欢这么追着人跑,即使自己也感觉到累,容柏林还是跟在了容恩彦的后头,想要阻止她那种想法的实施。
(三)
容柏林是在一个宴会上找到容恩彦的。
容恩彦因为之前闹得太疯,早已经被限制出行。
而这次也是容柏林出差,容恩彦想跟着一起,她的父母不肯,最后也是由容柏林做担保才能出来的,可没想到一下飞机后,还没等容柏林嘱咐她些什么,容恩彦却自己鬼精消失不见了。
虽然知道这么大个人是不可能消失不见的,可容柏林是个极其负责任、又老成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小孩子不告而别的行为了。
她几乎都想不要管她了,可还是克制住了那样的心情,赶到了宴会上。
容柏林到的时候,容恩彦正在一个男人的身旁,不停地说着什么。
打断别人谈话是一件极其不礼貌的事,容柏林只好先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微微颔首欠身,然后把视线转向打扮甚烈的容恩彦,目光冷耀,只是看着她。
“跟我回去。请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二遍”。
容恩彦没有说话,只是不动——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道理她是从来都说不过容柏林,所以一旦接口必败无疑。
但所幸容柏林是个从不主动靠近别人的人,更不会动手,所以只要自己不动就绝对安全。
于是容恩彦只是一动不动。
容柏林的下颌骨一紧,语气仍是淡淡。
“你父母要我照顾好你,你这么乱跑我怎么和他们交待……”。
“我不需要”,容恩彦回答得干脆利落,“倒是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管着我啊,烦不烦呐?净做些没用的事”。
容柏林一顿,蓦地笑了一下,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在容恩彦眼中看来显得有些盛烈又有些冷漠。
可能是因为这么多人的眼光让她觉得丢脸了吧!容恩彦突然想到这点,心里突然有些惴惴。
时光静止了一秒,然后容柏林开口了。
“我不需要你替我养老,也不会结婚生孩子要你帮我照顾……还这么搭着你我可真对不起你,抱歉了,我净做些没用的事”。
容柏林下颌骨一紧,没有给容恩彦开口的机会,语气也还是淡淡。
“我现在给你的母亲打电话,她说可以你就解放,要是她没有接,我会打给我哥哥——我两天后正午离开,你要是一起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现在的话,你随意”。
容柏林的话并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但莫名的,所有人都觉得要是容恩彦要是在两天内没有打这个电话的话,估计以后就再也打不通了。
容柏林语毕,顺着刚上来的旋转楼梯下楼。
容恩彦看着容柏林那瘦削的身影,这才陡然想起其他人污蔑容柏林想要沽名钓誉做慈善的举动,有些惶恐不安,因为那些人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净做些没用的事”。
容恩彦想想追下去道歉。可她清楚地了解容柏林,容柏林是个一旦认定就绝对不会改变的人,没有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她轻易不认定某一件事,可现在看来,她已经这样认为了——自己也侮辱了她。
(四)
容柏林是一个极其老派的人,很有些两袖清风的意味。
曾有人请得她吃一顿豪华自助餐,结果她没有找到白米饭,就寻了一碗炒饭,配着汤吃掉了,除此之外,再没有拿过任何的东西。
她也是个非常安静的人……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一直对他人都是安静观看的举止也可以等同于她是非常冷漠的人。
容柏林因为家庭的原因,一直对某些东西非常执着,但道德感却并不一定非常有观念。所以她的情感有些极端,有的时候爱的非常深沉,有的时候放弃得也很轻易。
而关于非常冷漠这一点,容恩彦是非常知道的。
因为无论曾经她怎么试图惹恼她,容柏林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什么重话,可上一次,在容柏林对她露出那种盛烈又冷漠的笑容了以后,之后她们七年没有再说过话——那七年里容柏林远远地离开了自己。
而她们最终会再说话则是因为她的奶奶,也就是容柏林的妈妈去世的时候。
容柏林的确极端。她的爱深沉到癫狂时即使你只是个令她欣赏的陌生人,她也能甘愿为你付出生命……但从另一角度来说,她的情感又非常地克制,有时冷漠到只一句话就可以否定全盘的地步。
所以容恩彦想,按照容柏林的话来说,就是她喜欢风喜欢雨,喜欢大地音乐,也不会真正喜欢一个人,即使她也不会从来都不会去伤害任何一个人就是了。
容恩彦的念想至此有些挫败。
因为她蓦然就想起上一次容柏林会对她露出那种笑容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质问了一句“你看我和我妈都像是外人,那你干嘛还要管我!”而已。
而容柏林的回答也不负众望,因为她说,“你说得对。如果你妈妈和我哥哥离婚的话,你妈妈就不是我大嫂了,而我哥哥却还是我哥哥。而你要是认我哥哥的话那也就还是我的侄女,如果你不认,那我们也只不过是比较熟悉的陌生人而已——因为我和你从没有过内心层次更深入的交流过……”。
“感情是需要维系的,可你好像每次都不是很想,所以我这么认为没错,这么表现出来也没错。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难道你还要我求你?”。
容柏林目光看向容恩彦了一眼,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然后她转身离开,就像刚刚她离开的那样。
容恩彦坐在原地,头脑不由地一阵眩晕,她扶住脑袋,正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时,却发现刚刚离开的容柏林竟然又出现在了楼梯口的位置,竟然还朝她扬了下手机!
容恩彦心情激动,正想一下子站起来,却发现她的脚步随着与另一个人的话语声往旁边的方向走去了。
于是她瞬间明白了,刚刚容柏林朝自己扬手机的意思就是,她已经给自己妈妈打过电话了,所以她可以不管自己了。
谈不上失落还是什么的,容恩彦只是怔楞着,连自己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都给忘了,倒是把旁边他们的话听了个大概。
倒是只有工作才能留的下容柏林。
只见她也不知道和另一个男人讨论了什么,短短十分钟内,容柏林便写满了两页纸的内容,然后干脆利落地结束走人,临走前一个眼神都没有朝容恩彦这里看来,就像是走过陌生人身旁那样,用了不过一秒的时间。
(五)
在容柏林走了之后,那个男人这才坐到了容恩彦这桌的位置来,朝容恩彦身旁的男人扬了扬下巴。
“西辰——不好意思,刚刚有要事要谈……我跟你说,那个人特别不好约,碰上了能顺手解决了就解决,不然我待会也得费劲去找她,还不一定能见到呢!”。
男人笑着,顺手把容柏林刚刚写的纸放在了桌上。
其他的人没在意,倒是容恩彦身旁的男子,目光越过桌子,随意地瞥了一眼。
只不过那随意地一瞥一下子就定住了,他目光无移,只是看着那最后的签名,然后开口说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何时了?”。
男人也看了过去,然后笑了,“嗯,这是她的笔名,怎么?”。
赵西辰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半晌,他又开口,“《倾音》杂志的?”。
男人似乎习惯了这样问话,咧开了嘴角,“对啊。我一个人苟延残喘,像一棵树一样,在这个世界上缓慢生长、摸索前行,唯有从音乐中汲取力量,才能不负青春——这句话就是她题的。和《树心》杂志的题词一样”。
“嗯”,赵西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众人接了个冷球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谁也不明白赵西辰的心思。
不过诚然,谁也不可能明白赵西辰的心思,因为他竟然喜欢容柏林的另一个身份:何时了。
而容柏林一向是个表里如一清澈见底的人,所以喜欢何时了也等同于是喜欢她容柏林这个人了。
容柏林这个人很难讨人喜欢。但很难讨人喜欢不等于没人喜欢。
像她这样走路克制得连手指也蜷缩,永远都会走在中间最安全位置的人,即使会有人欣赏,也不一定会有人会喜欢和她相处。
显然赵西辰就是其中少有的一个,只不过他表现得非常不明显而已。
而这一点,从那男人点明了容柏林的身份之后,他才转过身,终于和容恩彦说了第一句话中可以看来。
(六)
容柏林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个很没耐心的人。
只不过当同样的事情摆在她的面前时,以前的她会雷厉风行,殚精竭虑,而现在的她虽然不喜欢,也还是会安静地蛰伏着。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可贵的成长。
容柏林是从来不祝福别人以后快乐的。
因为如果她真的想要祝福一个人的话,只会祝福她曾经快乐。
未来的事谁也无法决定,而若想要她快乐,只要知道她有过曾经快乐无忧的瞬间过,就足以令人心满意足了。
当然,这是容柏林个人的“偏见”理解,虽然颓废且不负责任,但也还是能从其中品出一点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