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按照她岑将军孙女的身份来说,当然是可以坐在这儿的,但她早已经为了撑起江宁军的担子,穿上了军装、剃短了头发,又整日行走于行军队伍之间,上过战场、碰过死人,说是个男人也无异议了,就这么大咧咧坐下来的,于那些深闺的妇人来说,怕反倒是一种冲撞。
“那有什么,你没看我儿子也坐在这儿呢嘛。怕什么?”,张夫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忧虑,只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岑深倒是怕她真让自己坐到她边上去了--那样就和少帅一左一右地对称了。
那画面想想就令人窒息,所以她也不敢推辞,只赶紧从花厅边顺手扯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是啊,我倒也想听听岑小姐有什么觉得好笑的呢”,坐在岑深斜对面上首的一个妇人掩帕笑道,眼神却有些让人不愉的促狭。
“也没什么的”,岑深就算有什么想说的也不能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她这还是地头蛇到强龙的家里,要真说错了什么,可没处哭去,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想含混过去。
“不会吧”,那个妇人却又紧接其后,“偏偏在大师说了解决方法以后,难不成岑小姐另有高招?”
“不敢不敢”岑深摇了摇手,顿时觉得这女人像条毒蛇,而自己还不知怎么地就被她缠上了,自己还没怎么说呢,就被扣上质疑大师的“罪名”了。
“不敢?那就不有想法但却不敢说,而不是没有喽?还是说我们这群人没见识,不值当听岑小姐的话呢?”
岑深这时候深觉那妇人的可恶了,话套话地竟如此相逼,搞得所有夫人都看向了自己,好似自己不说出个什么,还真是看不起她们,抑或是掩盖了。
“嗯”,看着连同少帅都压下来的目光,岑深不由得开口了,“算命之术我也不太了解,但想来我们华国上下五千年来的文化博大精深,能够流传下来自然有一定道理”
“我是真的不懂,只知道阴阳之分--大师刚刚说的意思,是说杀戮太重,所以影响到后代--那么就是阴气太重了,对吧?阴为女,阳为男,这么说的话,少帅根本就出生不了啊,可是他既然出生了,证明其实很多东西还是能够转变的”
“我想大抵是大帅为人坦荡正义,行军救了许多穷苦之人,更保卫了家国,所以才能有此福报.......那么,你说少帅娶妻有碍,又说需食素就餐,不得去上战场--想来这是为了化解身上的阴气吧?不过我觉得事情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古时候不是说,富贵人家会给小孩取贱命骗过阎王爷的勾命谱,那么既然少帅不能娶妻的话”
岑深只顿了一下,然后就笑了,“那就嫁啊!”
岑深觉得自己半吊子理解还算不错的,却不想自己的话到底有多惊世骇俗:叫堂堂北平军的将军之子--未来的大帅嫁人?亏她也想得出来。
张夫人还好,女人堆里手段见识得多了,再多的话都听过了,脸色只是一滞,又恢复正常,倒是坐在一旁的张云弦,军帽下的深眉只皱的好似能夹死人一般--只是他虽不愉,但却没像往常那样径直起身离去。
其他人倒还可,就算讲话也只是悉悉索索,但那个刚刚歪缠岑深的妇人就又不甘示弱了。
“岑小姐你这人可真是,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帅和夫人就只有少帅这么一个儿子,你居然让少帅嫁人?亏你也说得出口.......”
这话岑深就不爱听了,但她也不好说什么,“我也没说我说的就是对的,只是说说我粗浅的看法罢了”
“呵!还真是粗浅的看法”,那妇人摇了摇头,“你这般随便说说,不是断人子孙嘛.......”
这帽子好大一顶,岑深可不敢戴,“我可不敢,说真的,要说断人命,夫人你可更胜一筹”
“你说什么鬼话?”,那妇人只眼睛瞪了起来,一副不可思议的冤枉。
岑深可不管她,“如今国难当头,各路军马都在大帅的统领之下抵抗外敌,我虽没多大能力,但也愿意上战争去拼,好让江宁人能过得好些--你可倒好,叫少帅不要上战场就算了,竟然还阻止大帅?还是说没了大帅,就有人就马上顶上大帅这个位置、统领全国呢?”
最后这一句话说的诛心,毕竟若是张家两父子都不上战场,那么大帅这位置,花落谁家还是不一定,那妇人的丈夫也是将军--不然也没办法出入大帅府,是以那个夫人哑声了,只是最后还想反驳似的就要挣起身来。
而那个八字胡子大师也是一副被气得颤颤巍巍的指着岑深,“你这人说的可........”
岑深被那话赶得急了,有些恼了起来,且既然说了,就定要说完,“生死嫁娶本乃人伦大事,我不该妄加揣测夫人的用意,可那么多子弟用自己的生命拼尽全力把黑暗、战火挡在外头,你就每天听听曲描描眉就是了,为什么没事找事做偏要闹得这样乱七八糟?今天各路将军都为贺大帅寿辰而来,撑着身体两个小时前才处理完军务休息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我们民族--你倒好,独独一个你倒叫他退了下来,还打着什么嫁娶,我可去你的,回屋找你男人睡去就够了,还来管别人”
岑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那个女人打的就是这鬼主意--想把局势搞浑,再不济的话,恶心人也可以。
不过她可不是深闺中的妇人,且因为手头上有兵,又是在军营里男人堆里待过的缘故,自然不怕,有人惹她麻烦了,自然当场就要找回去的--毕竟她待会吃完酒宴就要走了,现在局势这么动荡,下一次来可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也或者没命来了,必须得报现世报。
“呦呵,岑小姐这嘴可真厉害”,那妇人涨紫了面皮,也不甘示弱,“难不成是军营里的男人调教出来的,可真利索啊.......”
那妇人说着,本以为岑深会反击回来的,却没想到她只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目光很是瘆人--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似的,所以说着说着,就失了声,只看着她。
“你......”那妇人只陡然有些瑟缩。
没想到岑深却笑了,下颌骨咬了一下,还笑得非常得体,“哈哈,嗯,细想来倒是我的错,是不知所谓,强词夺理于夫人了,还辱及夫人的丈夫,我一个晚辈有多大脸?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所以.......”
岑深的脸非常真诚且热情,因着那满腔热情,她还笑了,笑得异常火热,“我决定向令夫君赔一谢礼--啊不,可能会多几个--我在安北收缴了几个戏院和j院,漂亮得要命,有几个人还是铁了心想当将军的姨太太的,劝也劝不走,可惜我是女的,无福享受,只希望夫人不要介意,毕竟我不是.......”
“什么谢礼?我才不要!”,那妇人登时拒绝,只觉眼睛要爆。
岑深整个人却似乎憨钝起来了,仿佛刚刚与之争锋相对的那个人完全不是她一般。
“那怎么行?我必须要道歉的--为我的愚钝,居然白白浪费了夫人您那么多时间,可真过意不去,所以是一定要的,不然我这辈子都会睡不着觉的”--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刺耳呢?好像都是反着说的。
但无论谁都知道,岑深是绝不可能会真的赔罪的,熟悉她的人就会知道,那只能说,是因为那礼物带给那人的伤害太大,才足以让她提前表示歉意,且如此“低声下气”。
这让人不禁好奇起那礼物有几个、有多大了了。
只是很明显,毕竟连岑深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虽然她的确也是因那人侮辱、和拿自己做筏子生气才会想要报复的,但这里是北平,还是在大帅府,更是大帅寿宴的前夕,她不这么自己搭个梯子下来的话,那才真叫人记恨。
她是决意要把这件事立刻掩下来的,绝不再打算开口,而其他人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也没好开口。
而就在这么要人寂静的档口,岑深似乎觉得这样的谈话没什么意义了似的晃了下头,“我的副官想必已经在外头了,如此,容深先行告退”
她笑了一下,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偏偏一边脸颊上的酒窝深漩了起来,配上她那副异常干净的中性美,很是惹人心生喜爱,自然不会去介意她的失礼。
况且她的身份也是江宁军的领头人,虽然还未全从岑将军处接手所有的东西,但俨然已是岑家的一家之主,是除了岑将军和大帅,就连少帅也不能随意留下的。
所以岑深站了起来,带上了军帽。
她生的虽不算高,但相较于大部分男子来说已经不差,且比例也好,是以这么站着,有种别样的美感。
然后她磕了一下后跟,向仍坐在上首的张夫人和张云弦点头致意了一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