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慧毅颔首,不置可否,待文屿兰朝前走去的时候,他才跟了上去。
栈道旁的花木很是茂盛,羞花深树鳞次栉比。
河岸碧长,金光四溢的余晖撒满清波水面,忙碌了一天,夜晚的生活喧嚣才要即将开始。
坡上亭子里三三两两坐着些老人,伴着落日的叶间微光,幽静异常。
不过,在很是亮眼又高大的秦慧毅走进来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他阴沉面容的威慑性,也或许是快到饭点了,没过一会儿,亭子里的人便陆陆续续空了。
他们的谈话便紧张了起来。
“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对吗?”,沉默了很久的秦慧毅突然笑了一下,声音却很是冷漠。
“现在知道了”,文屿兰斟酌着回答,“嗯,就是你们来找我后确认的”
“我是说之前”,秦慧毅直看着她。
这坦然陡然让文屿兰难以承受了起来,她局促着,“我真不知道。而且……恕我多嘴,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咳,不好意思”
文屿兰的鼻头又酸了一下,喉咙也感觉不适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声音,于是她皱了皱眉头,干脆什么话也没再说了。
事实上她也的确没什么话想说。毕竟秦慧毅这人讲粗话,之前还指责她有毛病,而且工作场合抽烟--总之,跟她属于气场不合的一类人,若要是正常男女关系,她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她现在没有拒绝的余地,所以只好继续呆在这里煎熬。
“你为什么不举报?”,秦慧毅像是直接忽略了她的解释,笃定她早就知道隔壁男主人贩毒的事实。
这话很有些咄咄逼人,文屿兰倒是一贯地敛眉沉目,“我不知道秦警官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我承认我偷窥过他们的生活,但也只是偷窥。虽然有监控,但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好像有皮肤病,出行都戴着帽子,看不清样子,我在楼下碰到的话也真认不出来,而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记了那么多“素材”?”,秦慧毅呵笑了一声,“做得简直比卧底都更齐全了”
脾性再好的人听到这明褒暗贬的嘲讽都不可能自在,更何况文屿兰向来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她只正色了起来。
“警官你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选择,对于我而言,只要不是发生在我面前的暴行,我便没有义务要挺身而出。再说了,就算我真的知情,他的家人都愿意包庇,想要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那我又怎么能越俎代庖让他们没有父亲呢?”
“你倒是好心,一个可有可无的混蛋”,秦慧毅冷笑一声,“倒教那么多人失去了真正顶天立地的父亲.......”
这话终于触怒了文屿兰心中的某种羞耻,她只咬着下颌骨,喘息都剧烈了起来,“你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所以非要在我身上找到正义吗?你要在我身上挽回你不可能挽回的,让你好过一点,至少能活下去.........可是我呢?你好过了我怎么办?难道这一切是我造成的吗?”
文屿兰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这等对话,不谈也罢。
转过身的那一刻,文屿兰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可是罪恶感又爬满她心间的缝隙,让她不禁唾弃起自己的眼泪。
栈道上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许是出来散步的居多,文屿兰也不想失态过多,连忙疾步朝林荫小道上避开了。
回到住处的时候,文屿兰并不想再去多想秦慧毅说的那些话,只是脑海中总控制不住地会想起某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整个人也心绪不宁的。
可她明天还有工作,休息不好是起不来的,所以即使没心情,她也强逼着自己把本就干净整洁的屋子打扫了一遍,让自己劳累起来。
打开衣柜,最上面冬天的棉被床褥已经空了一半,另一半换洗的已被妥帖地包在了透明塑料袋里;右边立柜的冬衣外套就是常穿的那么几件,左边的衬衫也件件分明地由深到浅挂着;底下是则是一叠叠折好的宽松牛仔长裤、短袖、长袖、保暖衣分门别类地放着,两个方形衣篓里放着的贴身衣物也不需多看,根本不需要整理。
沉默地把衣柜门关上后,文屿兰又跑到卫生间。她的洗漱台也就一些最基本的护肤、洗衣,和卫生用品,干净得像刚打扫过的酒店一般。
淡淡地关掉卫生间的灯后,她站在厨房的立柜前,本想打开柜子,突然又想到她最近根本就没有开伙,所以勉勉强强地又走到了花草架那里。
花草架下面的小仓柜全都是囤积的一些备用品,文屿兰只能把目光投向小沙发和梳妆台那儿。
托她男生性格般的福,她在卫生间的整理就已经够出门的了,所以她的梳妆台都是用来办公的,梳妆台旁的壁柜也用来放一些资料。
看着那亮着暖黄灯光的梳妆台,文屿兰却朝床边走了过去。
稍顷,床头柜上粘着的便利贴,用胶布黏着的横条,以及用磁石固定好的挂图,全被文屿兰给扯了下来。
她抓着那些东西走到了梳妆台那里,然后坐了下来,一张张地检阅、思索,似哭似笑,却又像什么情绪也没有地机器,筛选出重要的信息记在薄薄的一张纸上后,她把那纸放进壁柜的书夹里,然后放下笔,准备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撕纸。
为了做好“粉碎机”的工作,她还特地离开座位洗了个手,然后才又开始坐下,把自己当成一台机器般,将一张张载满她某些岁月流转和琐思的记忆撕碎销毁,最后再倒进她脚旁的纸篓。
大脑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控制。
躺在深黑色的床上时,文屿兰以为自己平静下来了。
她也果真平静下来了,只不过眼泪却还是会顺着眼角流到耳蜗,但那感觉并不美妙。
如同今天这样的打扫,文屿兰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做一次才能罢休--就好像那样做,她的人生可以清空,、只留下最某些最纯粹的干净一样。
夜间繁星点点,鸟宿虫眠。
可惜,在城市的夜空却看不见星光,也无人去识那些隐秘的思绪,只有无人问津的深夜巷道,时光的微尘在路灯的映照下将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