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菜向来“不允许”打包,不过鉴于姜雪李一点儿都没动过,这次的菜品又十分昂贵,所以她才有此提议。
姜雪李摆了摆手,“不用了,直接结账就可以了”
原本这也没白芝特什么事的,只不过当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姜雪李担心他又来什么“开店理念”和“下次再来”那一套,只眉目清冷地看了他一眼截断。
“我没胃口”。
这话听上去有些伤人,但好像也没别的意思。
不过姜雪李并没有在这上面过多纠结,她只看向女服务员,然后抿唇,“麻烦你快一点”
女服务员看了眼堪堪立在一旁的白芝特,旋即带着姜雪李离开了那桌精心烹调却已经完全凉透了的料理,然后付上一笔并不算消费的消费。
(三)
姜雪李第三次见白芝特,是在他餐馆的地下停车场里。
夜已经深了。
姜雪李很是疲惫,但却仍旧等在那里。
无他,只因她对自己当初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没胃口”--耿耿于怀。
毕竟那话说得.......,啧,委实欠缺妥当。
姜雪李后面想来的确后悔不已--你说就算真没胃口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堵人话头地说出来呢?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简直打人的脸........
虽然姜雪李一直安慰自己,当时只是因身体不适才口不择言的,但平静下来后,一股烦人的愧疚却久久萦绕心头。
像恶心的苍蝇,又像是揭不掉的狗皮膏药,直非得她决定道歉了才算没那么晕头转向。
白芝特啊白芝特,姜雪李心叹了一句,就算他做的菜她吃不下去,可冲着那份认真敬业的态度,她的钱也花得心甘情愿--是以她今天必定要道歉成功为止。
冷风从穿堂的廊道里透了进来。
姜雪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只哈着气搓手。
索性没过一会儿后,楼道里电梯的灯亮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白芝特!
姜雪李顿时有些紧张,可她向来是不是个拖沓的人,便径直上前拦住了他。
“呃,不好意思白先生,打扰一下”,姜雪李招呼着,见白芝特停了下来,似乎认出了她,她的手一下就蜷了起来,“我.........对不起,之前我不是有意的,我身体一直有些不舒服,所以向来没什么胃口,不是针对你的意思.........嗯,对不起”
可惜白芝特却像是记在心上了,只是漫不经心,“噢?那我记得之前您还尝过鱼羹和鹅肝排,明明没什么问题,还说鱼羹又鲜又亮--虽然没吃几口,但好歹也尝了,后来也是,在上鸭胸肉之前也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可我一端上去就吐了,还说没胃口.......呵!如果您只是来羞辱我的,那大可不必”
呵!果真是记住了!
姜雪李心里一阵懊恼,只很不好解释。
她向来不擅言辞,更不喜多话,可这种情况下显然不说清楚不行了。
“没有,我真的没有”
姜雪李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更简单点,“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就算在别的地方,我也吃不完一盘食物的--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哼!”,白芝特只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但基于他的修养不想再说什么,只转身要走。
“等等”,姜雪李忙伸手去拉他的手臂,转瞬间又察觉并不妥当,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我以前.....以前.....以前听过一个小女孩,她的家很穷,爸爸还很爱赌博,欠了非常多的外债。有一天,那个女孩的妈妈听到消息--那些讨债的人要把她们母女捉了卖去窑子,所以她妈妈讨了一个宝塔山形状的驱虫药引诱她乖乖地躲在来村里卖鸡鸭的后车篮里,然后对她作了人生最后最后一次的嘱咐--可那个女孩却因为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糖果”,所以连世界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那个女孩是.........”,白芝特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态度软了下来--因为那话里的真诚和动容。
姜雪李却只是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一下,“不,那个女孩不是我--那个人只是不吃任何甜品而已,而我也只是想说,因为某些原因,我也有一点进食障碍,所以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我吃不下去........”
“你也是在惩罚你自己吗?”,白芝特陡然问了一句。
姜雪李的反应却有些浮夸,“没有,我当然没有!只是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所以........”
“嗯,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白芝特赞同地点了点头,却伸手倚在转角的柱子上,转了个话题,“不过我认为人不能只活在回忆里”
姜雪李附和地点了点头,只是,“可惜人死的时候充满回忆,却不会想着未来”
一阵无言的沉默,姜雪李却恍然大悟过来,连连致歉,“不好意思,看我这说的乱七八糟........”
“没关系”,白芝特又恢复了他得体的清朗,只微微一笑。
“那”,姜雪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这算是原谅我了吗?”
“嗯,还没”,白芝特沉吟后的第一句话就把姜雪李的心提了起来,“不过只要你答应现在再上去我们餐厅用餐一次,我就原谅你了”
姜雪李闻言却很紧张,“可是我担心.......”
不曾想白芝特却笑了,眼里像闪着星星,“你担心什么?要担心也是我担心好不好,毕竟你要是再吐了,我就只能叫保安来打扫了”
姜雪李无话可说了,只好应承下来。
她亦毕亦趋地跟在白芝特的身后,在他闪身走进厨房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晕目眩地等待着。
都说婴儿的第一口吃食奠定了人生的味觉,姜雪李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贫穷的味觉导致的一切--或许是她从来都未曾长大也亦不可知,只要一想到、一碰到那精美复杂的吃食,看到她手中所拥有的东西,她就忍不住想起那些她想挽回、却永远不可能挽回的一切--变得像是一个为了钱不得不抛弃贞操的女人,隔天却中了她根本不需要了的大奖一般--那般可怜又可悲。
胃部开始痉挛起来,一阵罪恶感涌了上来,姜雪李实在坐不住地想夺门而逃。
而正当她终于站起来的时候,白芝特却掀了帘布走了出来。
他的手中有一个托盘,托盘上的碗里只放着一小茶盅蒸蛋,上面似乎还淋了一些酱油,看上去卖相极好。
纵使饥肠辘辘,可一想起那汤里料里放的那些珍馐,姜雪李却并没有想尝的欲望。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不禁更绝望了起来。
但她并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只好乖乖地坐了下来,做好了再次体验那胃部翻江倒海的打算。
托盘在桌前放下了,然后被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姜雪李的手有些瑟缩,伸了两三下,才舀起一勺放进自己的嘴里。
捻舌一探,没有想象中繁复的味道,甚至有些粗糙,粗糙得像是乡下随便农妇都会给刚吃辅食的小孩做的食物--不在口味,重在营养。
姜雪李很难相信一个如此优秀的大厨竟会做出如此“诋毁”自己厨艺的菜品,但再尝了一口,她似乎又被某种回忆里的东西给触动了,只呆呆地看着,然后垂下眼眸,自那颗嫩黄色的宝塔糖过后,第一次完整地吃完了一份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