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有我不曾后悔的地方,那么我该来自何方?而如果这个世界我不曾到过,那么我又该去往何方?
我大概真是个标准意义的普通人。
一个真正生活的人,有些风度,有些内涵,自己过着自己认为有意义的生活,同时也很庸俗,挣扎,局限在一角的天地里。
虽然在这世界上最不缺的便是我这种很生活的人,但我还是可以勉强骄傲地想象自己是个特殊的人吧……
一年四季,晨起暮休,这个世界的脚步我用生命来丈量,而虚伪只是我的其中一面。
夜还是深长,适合狂思的疯长,但所幸那些见不得光的本能还能被礼性所抑制。
在破晓时分,我血液里趋避利害的认知会使我特别小心掩饰我的野心和暴戾。
毕竟不同于夜晚的白天,这世间的颜色仿佛会一下子换个味道,直白清晰得让人受不了。
任何人,包括我都无法用这样事不关己的面容,去对待这世间礼性的一切。
唯有将全身心投入才能完胜这场战役,才能保全生活,存活于世。
(七)
那次是他们第一次、也或许是最后一次看完电影的时候。
他颇为绅士地送她回去--即使她看上去并不领情。
站在最后告别的路口,他终于犹豫着开口了,“请你和我在一起……”
她于是冷静地看他,眉目带惑,“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想法?”
“你不是跟我约会了,还去看电影了吗?”
她顿了顿,“和好朋友也是可以这样的--虽然我几乎没有朋友,但也不妨碍我有正打算这样相处的可能”
他脸色蓦地惨白了起来,整个人也似乎摇晃了一下,似乎天旋地转。
她有些于心不忍了,默了默,还是温言,“我的生活向来没感受到什么温暖,所以也不打算找人共度一生。但就是那次,在我们出外、因为暴雨陷在山庄里的那次,你借了电风吹,蹲在走廊外面吹干我的鞋子以后,我才……”,她低头笑了笑。
“一般来说,那种失误有一次了,下一次我就会规避的,但即使后来在雨天里,我也还是穿那样的鞋子--因为这样我就能一直回忆起你带给我那样的美好了--当然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会同你站在这里的原因”,她说。
“如果你愿意留下我的话,那么我想,你的那个温暖不仅会好好保存着,而且会持续散发出更大的温暖……”,他有些急切。
“不……”,站在玄路灯下的她却冷酷的拒绝,“生活会磨掉那样的温暖--或者说,是把会把我燃烧死的”
(八)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数字。
你在,我也还在--有些人却不在了。
我们曾做过一个约定--不过我未曾遵守,不知道你是否也还记得?
其实直到如今,对于某些邀请、约定,我都还是拒绝--因为我不想要,或者说是我害怕承担--正如即使我们约定了也还是没能遵守的那样,光说不做,那很是毫无意义。
但在这样我刻意所营造的孤寂之中,我隐隐又可以看见我人生这样做的一片虚无:我会无比后悔我现在所做的决定--即使我现在并不后悔我做的决定。
多么可悲的时空差!
我无法强迫我自己改变、成为我不喜欢的人,可我知道,我终究还是会变成那样的人的--但那转变已临之际,我却又会无比痛恨我现在的坚持......噢不,那时候看来的话,应该就是固执了。
年翻过一年,正如霜一层层覆盖,最终变幻成另一个模样,只剩自己才知道本源的样子--但那模样再无法重现了,就像时光无法重逆,你我也未能如约相见一般。
我用孤勇走完我想坚持的人生,只是到最后,却只能用追忆来陪伴我那固执后的疮痍--考虑是否值得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那,也是一种固执。
(九)
她靠在墙的那边,膝盖向后勾起撑着后面,两手自然地顺着肩膀贴在墙上,有些慵懒的拘谨。
她身旁站着一个男人,距她三两步远的距离,正背对着夕阳,笼罩着耀眼的光辉。
像是命运般的审判,看不清他表情地,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她也只是听着,慢慢把唇抿了起来,眼也垂了下来,只是看着地面。
再然后,就是那如同谪仙般的细薄嘴唇,不知又吐出什么生命箴言--于是她的脑袋彻底转了过来,神情只是痛苦,且悲伤--她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抬眸的瞬间,我们的眼神交汇了,但她仍是流着眼泪,只不转过去把那脆弱的一面--展现给那男人--宁可对着我这个陌生人狼狈,一动不动!
我的心突然跳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似的,但当我还来不及搞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全是羞愧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羞愧啊!我简直难以相信。
我想狂奔过去拥抱住她--被折磨得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泣的话,该羞愧并不是她!
可是来不及了,一点都来不及了,因为就在她闭上眼的那个瞬间,就在她眼角那滴泪掉落在地板的那个时候,和着心脏的最后一声跳动,我看见她逐渐透明的身体下的金色心脏破碎——就如同那灿烂的夕阳一样刺眼。
让人难以抑制,又无可奈何。
(十)
夜色深沉,零碎的西风在城市上空呼啸而过。
从市中心向城区四周蔓延的霓虹灯路孤零零地亮着,像是黑暗中一支支伸向未知世界的漆黑触手,趴在黑暗的边缘,窥伺着街角的树静风止和沿着环形城区工厂入口的马路。
通往城中心的路旁是一排排规整的民居
只剩下几盏残灯斜照。周遭黑漆漆的窗口偶尔会透出些许光亮,夹杂着听不清楚的话语声,如同暗夜的精灵。
天空上冷冽的月光撒照大地,街道上也空无一人,只有倏然几道残影飞速掠过道路两旁桉树林,而林后荒芜后的,则是黑魆魆一片的空草地。
盘踞在街道两旁民居背后的,是一条条静悠谧谧的小巷。
小小的巷子曲折蜿蜒进高低不同的房门,绕开各式的生活轨迹,自然而然地简约成一个个小小的世界。
庭院阳台上的枝叶轻轻颤抖,牵动着月光的瑟索。
而田地里的秋花静静地绽放。偶尔响起的犬吠声惊醒了幼儿的哭闹声。
这个世界时针一点一点的前行,熙熙攘攘,就好像今日的疲惫早已收割、明日的人事却还在继续的那样更迭。
一路灌去的西风透过无数的窗口,看见觥筹交错的杯光酒影。
就在那黑暗的角落里,在那渗人的西风吹进不去的舞池中央、某个灯火朦胧之处。低沉迷乱的呼吸伴随心跳声渐渐复苏。
黑夜无疑是羞耻心最绝佳的掩护色,将白日里千年社会的克制通通抛却。
就像是在无边的荒野中,人很容易地就被嘈杂的音乐推着灵魂追赶。失去理智,到最后如同羊群一般聚拢,只为追求着原始的欲望。
只是即使这个世界转换白天,日光变得曼妙,,时光的浪潮变得轻盈,纵然甜甜的眷眷密密地撒印在了空气里回荡不休。
可俗事纷扰,这些美丽无人观看,又怎么能算在世界上真的存在过呢?
在这个世界上最缺少的就是眼睛了,一双眼怎么够看遍繁华大道?
万事沧桑,惟有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的事才能被确认存在的话,那么如果你不曾见过,又怎么能肯定我的爱存在过?
呵!夜还是太清晰——引人注目。
但无论怎么说,真正的生活,从现在才算开始。
而我就等在你必经的路口,做一个即将和你相逢的路人。
(十一)
不想在那个老旧潮湿的回忆里坐着,看着不远时日的命运未知,流言轰逝,时光陨落星辰。
棱形窗外的绿荫遮挡住光,撒下斑驳的光影。
远望群山如黛、繁花如夏,阳光在草地上蒸腾出一派惺忪。
树下的草茵荟萃,明媚而又温暖,湿气带走的阴秽,却弥漫进我的世界。
灯影唏嘘间,尽是无边的浪潮翻滚。
记忆里冲进海港起火的帆船、栈道旁瘦削的身影和花丛掩映间泳池边垂下的手腕——花色妖娆的鲜血晕满水波,似裙袂摇摆、不断前行。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想起火车旁外,那极速飞逝倒退的树木、潺溪边轻巧的柳絮和微澜风声卷起的蔚蓝袤远天空。
云朵谱出一曲曲的悲歌,最后只剩下阴灰色的天空,和铁锈斑驳轨道,远去远去。
浪费了一个十年又十年,我才完整了我自己——才能够与世隔绝、消除隐患、再不管世事变迁或万千累赘的叠加施压——只活在了专属自己的王堡。
但当我答应你不伸张正义的那一刻,我就从那个阴暗的深渊回廊里,被苍白地推到了高高的展台上,连我自己都不是了。
像是凌迟,又是煎熬。
虽然是我愿意承受的,不需要、也没必要让你解释,但都已经决定了再说,也未免太过虚伪。
你若要想离去,也不必再故作为难。
只是纵使我背叛了所有人,却仍旧无法挽回你的生命——这丰腴的现实,竟让我不知该庆幸不必失诺他人忧愁,还是该悲伤对你心意的辜负。
当沧桑刻进风骨,心霜使我独居一隅。
茫茫然登上楼梯的那一刻,你推门而入,霞光披身,像往常一样和我道了晚安。
但当清晨我从过道里醒来,冰凉钻进了脑袋我才发现。你的对生命的热情、情感的热烈和对信仰的热忱,都已经不是我能理解的了。
也许独自经历过数次生死的人,总会觉得生活有点太过可笑吧?
埋藏在心中的不甘委屈和过往的一切无法讨回公道,却还要装作放下执念、一副好好生活的样子,真是让人发笑!
可即使是这样,生活却总是时不时地又要反复提醒、撕扯搅拌……但如果非要这样,又为什么要活着承受这种痛苦?
毕竟。心疼只是一种疼,不舍也只能一种舍,不该也只有一种该。
就像我站在光明的那一半世界,而你却只能永远与黑暗为伴的那般——哭泣的声音从地府发出旋即被另一股阴暗掩埋。
而就在离你那么近的地方,趴在墓碑上的我,背顶着万丈光芒,可是脸朝下,却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你忘了带走的是我。
对我来说,在这世界上的什么事物其实都味如嚼蜡,而这样一个毫无欲望却苟活于世的孩子,如果不能继续忍受,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危害。
只是如果你不曾离去,我也许不会总在暗处观望世人,见到破碎的身体也不会淡然处之,也许也无法直白地漠视他人。
不过幸好,我们还是错过了。
也很万幸,我还是现在的我自己。
曾经的我不被宽恕,所以我也从不宽恕他人,但也许是对你的感情抵制有些力不从心了吧!我竟学会了宽容。
这点即使在你离去之后也仍未改变,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尊重吧?对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