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希林和徐良住不熟,仅仅是一起吃过一顿饭的程度。
那次的请客,对徐良住来说实在是人生中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简直毫无意义。
但对文希林来说,却无疑是她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经历,只让人想要把它从生命的尽头里抹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文希林的姑姑是个很敢于去争取的人。
她在徐良住的叔叔下乡时,率先“排除万难”追求到了他,然后又在他即将回城的时候,也跟着他踏进了那高门大户的家门--实现了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到的阶级跨越,甚至在那还如鱼得水!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更不禁让人谓叹她的天赋异禀。
不过,那原本的一切跟文希林是没什么关系的——只除了那天傍晚,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她那非常得体的姑姑打电话来请她吃饭的邀约。
文希林甚感莫名,还特地问了是否有什么节日,只是到最后也没得到一个准确回复地应下了这个约定。
文希林是个道德洁癖感极强的人,向来不允许自己迟到,所以在改完一大叠试卷后,她便估摸着时间收拾好东西下楼了。
却没想到才下楼梯,她就迎面看到了正骑车要走的主任,他和隔壁班的老师正在说话,一看到文希林,也挥了挥手招呼她过去。
堪堪地走了过去,才听清主任的话,文希林就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还有工作要分摊?
她已经一人干两人的工作了,居然还要再做半人的?
而且看主任的意思,这工作在她们两身是上加定了,可见鬼的另一个老师怎么还在诉苦不肯应下?
文希林看了看手表,心里不免着急起来,偏偏姑姑又打电话来催,这边也不放人地蹉跎……没成想文希林自己一时口快,就直接连另一个老师的活也应下了。
而好容易赶到饭店的时候,姑姑她们已经坐好,文希林朝姑姐几个打了招呼以后,才发现大圆桌上的座位还空得很,看来还有几个人要来。
过了没多久,一个女人先进了来——那人让文希林感到不是非常愉快。
因为在姑姑刚介绍了自己的职业后,她就率先点评了开来,“要我说啊,现在的老师啊,简直当得比什么都轻松,作业都扔给家长改,自己翘脚躺........”,足足说了十几分钟,直让人面上无光。
再接着是女人的丈夫来了——他是姑父的哥哥,也是表姐唯一的大伯。
气氛在他进来后明显升高了一个温度。
姐夫家的子侄也都一口一个伯父地叫上了,加上那天刚好碰上了个不知道什么出处的记者节,省报社的一串人在上菜的门隙外看到他脸的时候,都各个兴奋地进来敬酒,竟是连最偏僻的角落都站满了人,简直让人怀疑眼前的场景是否为真。
几番交错之下,文希林已是很想离开了。
无他,只因这场景完全让她坐立难安。
好容易外面敬酒的人散去,姐姐也借着敬酒为姐夫的工作说项几句的时候,一个年轻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
彼时的文希林已经有些头昏眼花、气短烦闷了,但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低头默默吃菜。
大圆座位有些远,文希林听不清楚其他人说些什么,只等自己盘里的菜吃完的时候,才蓦然发现敬酒的人已经轮到自己这儿了。
灯光亮得很是刺人,文希林双手端着酒杯,喉咙发紧地刚站起来要敬酒。
不想话还没说几个字的时候,那人已经放下酒杯转头和年轻男人说了一句什么。
周围谈话的声音默了一瞬,但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饶是文希林脸皮再厚,也觉得羞愤起来,可她却偏偏什么也不能做地只能继续在那,任时光煎熬。
夜风肆虐,时辰将晚。
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在转身的那一刻落下,文希林在那一晚上整整哭了一夜。
可笑的是,隔天她也只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继续缄默地寒凉着。
(二)
日子难熬。
那是八月末的一天,天空惊雷乍响,雨大如豆。
路上的行人纷纷急行,四处躲避,唯独坐在公交亭里的文希林却毫无知觉,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
她是真的有些恐惧。
一想到这年复一年的苍白轮回,和她站在窗台上忍不住被脚下柔软云彩吸引的错觉,她就不敢再回去那个空无一人的住处了。
她怕,她怕下一次被其他人人看见,或许就是她躺在地上的狰狞……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即使坐在这一万一亿年的磋磨,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转机,除非,除非……
文希林缓缓地站了起来,脑仁突突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八月热辣沉闷的天里,她却浑身冰凉地如同死去一般。
不过也快了吧?呵!
她在心里嗤笑了一下,脸上却是被狂风骤雨遮挡的又哭又笑。
街道上的风雨凄厉,文希林的整颗心都抗拒了起来,想要后退,可身体却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直走向那闪着刺目灯光和发出响亮笛声的源处……
啊,我的生命啊!就这样剧终了吧?
在那巨大的撞击到达之前,文希林闭上了眼睛,默默等待。
却没想到突然从身体的一侧传来了巨大的拉扯,她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直磕在了粗糙的水泥地上,顿时血流如注。
“你急什么东西啊”,一个年轻男人的抱怨声透过雨幕传了进来——他全身上下也都淋得透彻。
也是直到这时,文希林才似乎挣脱浑身枷锁大大地喘息起来。
“谢谢”,回过神来的她低声说了句,撑起破损的手掌,然后打算离开。
“我送你去你表姐那吧!”,年轻男人坐进了打开窗的车里,如是说道。
文希林这才惊觉,原来那人是姑姐伯父的儿子——徐良住。
“不用了”,文希林有些怔愣,然后有些反应迟钝地说了“谢谢”。
“这么晚没车的”,徐良住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撩起的眼皮一下又收了回来。
“不用了……”,文希林仍是如此说道。
这令人不悦的顽固!
男人见状多说一句话也没有,便径直发动车子离开了--反正他本来也只是怕她认出自己的车子,然后回去和堂姐说,既然她自己不愿意,那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三)
雨仍一直下着。
幽暗的灯光亮堂,映照着客厅的一片狼藉,如同无人之境的静寂,只有窗外的淅沥点滴着时间的流转。
又返程回去接人的徐良住不禁感到一阵烦闷,他也只不过才多说了一句——“不会拒绝、不懂做人、不擅打扮,你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什么处境,我都为你感到无言以对……”
没想到她就崩溃了一样,眼泪止不住地直往下掉,偏偏又什么声响都没有,让他想再描补几句都不好出口。
“别哭了”,看人都快背过气去了,徐良住惹不住过去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触手可及是满手的黏滑--这样的天,不赶快换洗的话,也很容易感冒,而且她身上还有伤口要处理,实在不宜再拖。
“对不起”,文希林眼眶含泪,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徐良住一看她那明显红了的眼睛和灼热的呼吸,就知道她大概已经发烧了,头重脚轻地听不进人话。
他也没想多说,只给她指了下客房浴室的位置,便打算做自己的事情。
却没想到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却扑倒了他。
刚开始徐良住还以为她是体力不支,没什么想法,直到她的手在他浑身上下摸索的时候,他就狠狠地推开了她。
“你干什么?脑袋有病啊!”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她膝行伸手抚了上来,只是流泪,“我不想到死了还只有一个人过过,求你........求你”
文希林哭得隐忍,虽没说求什么,可那发抖的嗓音、害怕拒绝的眼神,始终让人不免心里一动。
而不知是暧昧的灯光,亦或是窗外黑暗,他接受了她隐晦的请求。
“张嘴”
亲吻上去的时候,他不容拒绝地覆下。
“唔……不要”,文希林抽抽噎噎。
“不要那就算了”,徐良住闻言便欲起身。
“不要,你不要走……”,文希林的手不禁攥紧了他的衣袖,却慢慢松开了紧抿着的唇齿。
(四)
像有人拿一根棍子在喉咙里乱捅似的,文希林咳了半个月还没好透,甚至有几次咳到呕吐。
好容易稍微养好以后,整个人却一点精神气都没了。
那天在栈道上碰见的时候,文希林老早就看见了倚靠在护栏上的徐良住,但直到她走过去很久以后,他才从后面追了上来拦她。
“你还不舒服吗?”,一照面,徐良住就有些欲言又止——这和他一贯的形象很不相符。
“怎么?”,文希林喉咙里发出一阵摧枯拉朽的沙哑声音,手指只是蜷缩起来。
“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吃饭谈”,徐良住察言观色,紧接着补了一句。
“是很重要的事”
这话一出,原本想推脱的文希林也沉默起来。
她考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