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摁鼻涕的纸被扔到了脚旁。
皱褶的身躯中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青色粘质,让人望而生畏、几欲作呕。
扔它的主人是个异常可爱的小男孩,见张希和抬眼过来的时候还恶劣地笑了笑,像是刻意的挑衅。
可惜没能如他意的是,张希和却只是单脚翘了起来,交叠地侧了一个方向,继续处理手中的文件,将他忽视了个彻底。
自讨了个没趣的小男孩撇了撇嘴,转头寻找新的目标,任凭那张脏兮兮的纸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车站里的行人熙熙攘攘,各有各的人生旅程。
没有人注意到这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就如同它是隐藏在暗处的罪恶一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被空调冷风打着干净边缘的纸巾忽闪忽闪,还兀自玩得开心,终于处理完手中文件的张希和却坐直了身体,把东西收拾妥帖后,从包里取出了一张新的面巾纸。
她郑重地微微倾斜那长而麦色的手指,在找好角度后,隔着纸巾捏着那废纸团干净的边缘,将它送进了应有的归宿。
从卫生间出来后,张希和也随大流走向了检票口。
听说这趟旅程的终点是一处非常漂亮的海边悬崖,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相信她也一定能愉快地走向她人生的终点。
只是……票呢?
张希和摸遍浑身上下,到处也找它不着——其实她也根本不需要到处翻找,她整理的东西都一目了然,只唯独她的钱包不翼而飞。
那简直让人绝望!
一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了断意志,一面是证件丢失连检票口都进不去的无奈——而她又强迫症到没有办法随意更改已设想好的决定,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呵!真是说什么都让人感到无比惨淡的一天。
回到家后的张希和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那个横空出现的优盘,她只是很烦躁又无可疏解地无所事事着,心底却在筹划下一次的最后旅行。
不想提前的暑假例会打破了她的计划,于是她只能放弃了那个远行的计划,转而自行解决。
刀锋在布满青筋的手腕留下了一个缺口,合了又开。
而正当张希和想着要不要来第三下的时候,敲门声却响了起来。
她本不打算理的,只是却听见了保安的声音——保安是见过她回来的,装作不在就不合适了,所以张希和只好起身找了条厚毛巾攥在手上,穿过客厅去开了门。
“什么事?”,因为失血的剧痛,她的口气实在算不上友好。
“额,这位先生找你”,被这冷淡激得猛退一步的保安一下就让出了身后隐藏在暗色里的男人。
张希和抬眼看去,隐约是个异常高大又俊美的人物。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在深山老林里捡到一颗大龙虾一般神奇,所以即使没看清他的样貌,张希和也觉得他很特别。
而当那高大的人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的确是个气质斐然的男人——温文尔雅中还带着几分不羁。
像株带刺的玫瑰。
气质这种东西是很难形容的。如同历久弥新的沙砾珍珠一般,纵然躺在肮脏的尘土里也最容易吸引人们的目光,更何况是满是衬托的黑暗里……张希和不禁有些痴了。
不过震惊归震惊,作为一个很有底线的社会守法青年,张希和也只不过略抬了抬眼皮,草草地撩了一眼,然后单手扶墙。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张女士。我是绿野教育集团的总经理,高瑞东”,男人伸出一只友好的手,温润地笑着,似有些腼腆。
“我是应你们教务处黄主任的推荐,有些私事想找你帮忙,请问可不可以进屋详谈?”
他还觑空朝里面看了一眼,示意了下。
张希和并没有放下扶墙的那只手,攥着布巾藏在身后的另一手也牢牢地卡着,她的目光只是从那修长的手移开,皱着眉头,然后垂眸。
“这恐怕不行,我……”
“哎希和啊,你怎么不请高先生进去坐坐呢?”,从电梯口传来的踢踏声音打断了她,黄主任急急忙忙上前地制止某人想要关门的举动。
“高先生这次带了绿野教育集团对我们学校的捐赠,然后想借此在我们市对课外培训机构的分布情况展开调研--希和你以前在培训机构呆过,应该比较了解,所以这个任务还是交给你比较合适.......”
黄主任在那边噼噼噗噗,张希和的脸却一下煞白了。
她勉强笑了一下,像是被捏坏了嗓子的鸭子,“主任,我双班还要去质检那帮忙上课,实在有心无力啊........”
“哎年轻人精力充沛,哪里会不行了”,黄主任笑了笑,声音很是爽朗,“时间这种东西嘛,挤挤就会有的”
“来,我们请高先生进去详谈一下”,黄主任说着,眼睛却看向高大的男人笑笑,“远来是客,不要让人家在门口干杵着了”
“嗯.......”,而被“万众瞩目”的张希和却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侧开了身子,低低地垂首。
“请进”
张希和的住处不大,是除了卫浴以外的透视结构,人一进来就都满满当当了。
且她奉行的是极简主义,加上前阵子的所谓的“最后旅行”,房间里连杯水都没有,简直窘迫得让人无比尴尬。
“我去买点水”,想了一下,张希和似乎这才醒悟过来。
“不用了”,一直笑得温和的高先生连忙抬手,掌心向下做了个安抚的姿势,“让我的手下去买就好了”,说着,他朝最靠近门口的人示意了下。
见此,张希和也只好安静地坐着,听他和黄主任在那说的一二事,然后在心里默默盘算着那些事安排完以后,离开学前还剩多少时间是自己的。
只是越坐着越虚弱,蜷在沙发角的布巾似乎已经湿透,张希和浑身发冷,几欲失去知觉。
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对面而坐的高先生又起身向她告了下罪,“不好意思张女士,我能借用下你的卫生间吗?”
当然不能!
她还什么都没有清理呢!
可是她越想开口阻止,却越像哑巴一样有口难开,潜在的意识却督促她一定要进去把那些不堪都处理干净才能倒下。
她起身了,可是在起身的瞬间却像断电一般倒下了。
完了!
残存最后清醒意识的张希和想,她唯一保存完好的脸皮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撕破了,看来今年她还真是诸事不顺啊!
后脑像是被重击过后的钝痛,张希和很是缓慢地醒了过来。
她毫不意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移动病床上仿若残废,只是却没想到床边居然还坐着仅仅今天才有一面之缘的高瑞东。
“你……”,张希和有心想说什么,可是沉睡过久而丧失思考能力的她只能按照本能反应。
“我饿了”
她说着,只惺忪着眼,捂着肚子喃喃,活像对着妈妈撒娇的小女儿那样。
“你等等”,反应过来的高瑞东有些大吃一惊,但还是招来手下买了一份粥进来,然后笑吟吟地看着某人吃饭,绅士地没有打扰。
而反倒是越吃越清醒的张希和如芒在背,无法忽视那得体笑容背后所隐藏的意义。
犹豫了下,她抬头说了声“谢谢”,然后自顾自地解释了一下,“我不小心摔到玻璃瓶上了所以……”算是给自己找回了最后的体面。
高瑞东没有说什么。
张希和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只是说完后便悻悻地低头,打算吃完那份“吃人手短”的“嗟来之食”。
只是还没等她下勺的时候,斜侧里走进两个警察,直直地朝她而来,吓得她勺子都掉了地磕巴。
“额……”,张希和很是紧张,即使她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但那也不妨碍她冷汗冒得像个有口难辩的哑巴。
“你好,请问是张希和女士吗?”,为首的一个警官询问道。
“是,你好”,因着那平和的态度,好歹她算镇静下来了。
“是这样的”,原本严肃的警官声音有些温和,“我是北城警署的重案组警员,这是我的名片”
“我们查询到8月15号的时候你购买了去邻市的车票,但最终却没上车,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钱包被偷了,没有身份证根本进不去检票口”
“那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去旅游”,张希和顿了一下,“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按照惯例走一趟而已”,询问的警官支起了原本摊得笔直的记录本,“最近有碰到什么特别的事或不同寻常的人吗?”
张希和双手捏着那名片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耶”
“好,那打扰了”,为首的警官将记录本收了起来,“感谢你的配合,要是有想起来什么的话就打这个电话好了”
张希和没有应声,只是一脸诚恳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瞥向了仍在一旁的高瑞东又快速收回。
“我想去下卫生间”,在那警察走后没过多久,小口啜完粥的张希和如是说了一下,便跳下病床。
“我扶你吧……”,一旁的高瑞东站了起来。
“不用不用”,张希和连连摆手,很是不好意思。
看清了那无言的抗拒,高瑞东只是浅笑着点了点头,“那我等你”
“不用,太麻烦了”,张希和有些紧张“还是请您早点回去休息吧!那个调研的事,我会尽快联系您的”
她鞠了个躬,然后也不等他回话就跑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看上去真的很急。
“呵”,仍站在原地的高瑞东好笑了一声,单手撑着另一只手的手肘,捂着脸低笑不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发笑,但,可能就觉得她傻得可怜吧!
明明就把告密写在脸上了。
没错!
张希和是打算要告密的。
她的人生一向平凡如许,什么人的出现,什么事的发生,皆有预兆或可推测,唯独却只有身旁那个高瑞东,像她觉得的大龙虾一样,突然出现在她这片森林里,自然很是可疑。
刚刚他人在旁边,张希和不好意思说,现在抓紧时间打个电话提醒还是够的。
张希和心思电起,一个急拐弯就饶进了走廊安全门的位置——她觉得进楼梯间打还是比较安全的。
只是还没等她掏出电话,楼道上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计划。
“怎么这么久才回?嗯,我已经去看过那个叫张希和的了,目前没有别的人接触……不是,你就只发给我一张身份证我现在能找出什么,只能先这样走一趟……不过,高瑞东真的是我们这派的吗……我知道他受老大器重,可如果那个优盘不是他的,他有必要这么大老远过来……你没搞清我的重点,我是说——兄弟,我们干警察这行都多久了,怎么往上爬也爬不了,既然现在淌了浑水,那就该走深一点,反正再怎么给他打配合,那优盘到手,回去领赏的也是他,但要是我们抢先一步再“查出”点什么的话,说不定能挤掉他的位置……”
不甚清晰的声音,却在张希和的心里打起鼓点。
她的浑身紧绷,只恨没耳朵听到这些东西才好!但或许是求生欲的爆棚,亦或者是趋利避害的天性使然,一向越紧张越出错的她居然神奇地从那个黑暗的楼梯间走了出来。
到了拐角的时候,张希和大喘气地单手伏墙,将脑袋搁在手臂上,心中只无比悔恨。
那天怎么没死成呢?今天也是,不然就不会遇上这些破事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