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如他,陆凤梧无法再说,只能黯然退去。
清脆的玉响在风中凌动,冷风从那半掩的缝隙中钻了进来。
刺骨而又冷冽。
桌上的手蜷缩了起来,指节深深地埋住。
就算再多的不舍又有何用?
多年前他已经向神明祈求过,让他做一个正直的人——除了那个,他一无所有。
就这么一直坚持着,拼着一口气走到了现在,傻瓜也知道,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罢,既已如此,也没什么好惋惜不惋惜的。
就这样吧!
9远离
宋思明并不是一个凭人撒娇耍赖就可以讹上的人。
之所以说他吃软不吃硬,只是因为你在服软的时候,他会认为你不具有攻击性,从而无视于你,或者好点情况,就是他偶尔会给你点好脸色罢了。
但若是他下定决心拒绝接触,那便是上天入地,他都能让你感到难以言喻的难堪和拒绝。
且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他总有理由正大光明的拆招于无形之中。
简直让人挫败。
陆凤梧原以为也就这样了。
他们两人之间,始终是无法前进一步的。
但没想到,事情的转机却在年中的那一天出现了。
始朝以来,一直都很注重四节之分,尤其是夏农之节,因要与民同乐,甚至还会请一些农人进宫。
虽说也只是做做样子,但聊胜于无。
只不过,就在所有人以为宴散之际,一声高呼在后宫的门前响起。
原来是一个正要退去宫门的农人奋起,一路杀到了圣驾要入后宫的殿门。
富丽堂皇的高台宫殿上,也正要退场的大理寺卿一个耳动,旋即抽了身旁侍卫的腰上的一把长刀。
他目光凌厉而动,就着参宴的玄色曳地长袍,将刀按在身侧,从高台上奔跑而过,再跳下一举将那农人劈了个正着。
那力道之大,整具身体的头身都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相连,血水四溅,看着无比骇人。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角落里低着头的一个宫女却看着那尸体后倏地眉目狰狞,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明晃晃的却是圣上的方向。
那小宫女倒是聪明得很!在失去意识前宋思明心想,若要报仇反杀自己的话,估计没有两招,她也得败落,半根毛都碰不到自己,可若冲的方向是圣驾的话,那他无论如何是要挡在前面的,如此这般,拼个鱼死网破倒是值当了。
宫廷宴后,满朝文武都在议论这下大理寺卿又得该升到几品,却没想到醒来的宋思明却提出了一个让圣驾勃然大怒的请求,令其愤然摔袖离去。
据说他提出的请求竟是致仕——七十致仕,从古至今就没听过一个正当三十多年华的人这般要求,除非那人重病死去或是被贬黜的倒是另一回说。
未到致仕之龄却求致仕,很难不让人去想这其中的原委,或是秘辛。
但那些猜测却不得而知。
因着宋思明重伤不宜搬动,仍是在宫里养伤的。
可圣上的拂袖离去让宋思明的状况有些难堪起来。
虽然宋思明是有功之臣,以后也应该还能得到重用,可圣上正是大怒之时,谁也不敢触其霉头,这般,堂堂大理寺卿身边竟是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或许这也是圣上默许的吧!以此来逼迫他打消念头,宋思明不由暗嘲。
但不管怎么说,陆凤梧的出现,至少缓解了他一大部分的尴尬。
无事可做养病的这一阵子,宋思明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一些。
或许是重伤的虚弱,也或许是陆凤梧对他照顾的亲密特殊,宋思明并没有似以前那般刺人,只一直沉默。
衣袍之下的肌肤如玉般光滑,擦拭的手不禁停下,按捺不住的陆凤梧,不禁垂下身子,试探了上去。
那一吻落在脖颈之上,烫得躺着的人闭着的眼都不由地微颤了颤。
“我知道你醒着”,陆凤梧轻声地叹,“我知道你不想我问你朝堂之上的事情,那我就问问你和我的事情——你都可以接受我的吻了,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呢?”
宋思明按住那只肆意游走的手,仍旧没睁开眼。
“我那不是接受,只是一时的放纵……我欠你的那个,等我伤好了再找时间还给你吧——毕竟”,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我应该没多久可活了,不想在死之前还欠人东西……”
“你说什么”
放在肩骨上的手猛地抓紧,宋思明不禁发出一声闷哼,睁开眼不由地瑟缩了下。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陆凤梧缩回了手,却又更有力地撑在了他的床前,眼里满是惶恐。
无法直视那样的眼神,宋思明的脸侧到一旁,眉眼低垂。
“刺杀,我说的是刺杀。当一个国开始有人刺杀当权者的时候,那就说明这个国不是走向新生就是走向败落——因为这代表着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已经有很多黑暗覆盖,才会这样,且我从探报里发现……呵,算了,没什么”
宋思明不再开口,陆凤梧也没有再问。
纵然陆凤梧试图为那虚弱且固执要致仕的大理寺卿消除烦恼,可他的成长实在有限。
才十七岁,是个即使是金科状元也要被扔到编修院沉个几年的年纪,况且顶上又有那么多长辈大家,根本没有他成长的余地。
陆凤梧有这样想过,反正那种年龄鸿沟和阅历的巨大差异他跨不过,那就做好他自己的事,随自己的心意,万事由天的好。
他本来就该好好的等着他宋思明痊愈,然后履行约定,然后再想方设法去达成自己的影响。
但时光却没给这个机会。
边境出现了叛乱,北境又开始举兵,一片祥和的国度突增了外忧内患。
战事虽来得突然,可却没道理接连吃了那么多场败仗,战事不过余天,世代镇守边关的莫氏一族在殉国前传来了消息,要大理寺卿将那叛徒从北境揪出来,以护他们大盛朝的万里荣光。
重伤未愈的宋思明跪倒在金銮殿上,那满目的金黄越发显得他人薄如纸。
“微臣愿即可前往边关,不惜一切代价将那叛徒带到圣上面前,但只求……”
大理寺卿的头深深地磕到了地上。
“只求无论那叛徒是谁,何种身份,定要将其斩首示众,以慰我北境之地那无数含冤死去的子民和莫氏一族”
这般的行前请愿令人震惊。
勾结叛乱,不是本就该处死的吗?甚至夸张点,在马桶边抓到都该按进去马桶里溺死才对。
但想想也大概知晓,若是能够隐藏到现在的话,那必定是事关要职的人才有办法……且宋思明行走断案这么多年,要没一点头绪根本不可能如此行事。
会聚了大盛朝最多能人枢纽的金銮殿上,此刻却一刹那寂静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那闸刀会落在谁的头上——即使他们也很确信自己没有,但却不妨碍他们担心起自己的至亲挚友。
那寂静不过几秒,銮驾上的声音覆盖了下来。
“诺。只要宋卿将人带到朕面前,朕必将斩立决”
10.结束
宋思明果真不负众望将那叛徒找了出来,只不过那后果却使人震惊。
是三皇子。
三皇子,是当今帝后唯一的亲子,也是未来的隐形圣驾,万千荣耀集于一身,更别提背后还靠着一个庞大能量的陆氏一族。
谁也没想到这个后果,三皇子也在大殿上痛哭流涕,痛哭于他本来只是安插了个人去北境而已,可那人几年都没传回过消息,料想是被别人策反了的,还递上了证据。
那证据和话隐含的意义甚广,大皇子二皇子也跪了下来。
宋思明却出奇的愤怒。
“三殿下!”他上前一步,红了眼眶,“您有没有想过,弄到这般境地,渔翁得利的会是谁?为什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你前面还有没有人的问题,在所有人眼里,你才是最大的阻碍啊!只要你不在了——不,其实只要你听了那些人的话做下这等事,你就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呵一个勾结叛乱外敌的皇子,还想栽赃,你能登上皇位?”
宋思明竟有些癫狂地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兀自可笑。
他双膝跪倒在地,铿锵掷声。
“禀圣上,大盛朝三皇子殿下事行诡计,勾结叛乱外敌,人证物证均已在大理寺查验,大理寺所有人员业已观致。恳请圣上会同微臣临行前的请愿,判三皇子殿下斩立决,以慰北境子民和莫氏一族忠烈的在天之灵”
宋思明的头一点点匍匐在地,将那闸刀递给了掌管这金銮殿上之人。
只是那闸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圣上只一句再行商定便即匆匆退朝。
被扭住不得而起的大理寺卿却是满胸膛的起伏。
“圣上,有人说,微臣是皇家养的狗,最忠诚的一条狗——只不过那狗也有自己的思想,如果这皇权已经颠覆了我的信仰,不再是我信奉的,我便会离去……天下的民心也会……唔唔”
四下的一众官员都上来按住他的嘴不让多说。
毕竟再说下去,会发生什么可没任何人敢保证。
大庭散去。
兀自坐在大理寺里的宋思明做好了一人以抗万象的准备,在案前奋笔写着诉状。
不期然门的角落传来了一阵声响。
是陆凤梧走了进来。
一步一步,他慢慢绕到案后那坐着的人面前,缓缓地双膝落地视线与其平行,胡子拉碴。
“浓浓,姑父同我说了,只要你把这个案子交给别人,他便同意了你的致仕书,也能放我跟你一起走--表.......三皇子殿下已经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那比杀了他更难受,我们,就到这为止可以吗?”
“可是圣上答应我的斩立决”,宋思明转头直视那充满渴求的眼,“我也答应了莫氏一族”
“但你要再这样下去的话,你让祖父曾祖他们怎么做?你让我怎么办……我听到他们说的了,如果你再这么绝情的话,姑母已经想好了对策,到时身败名裂的反而是你”
宋思明的喉头不禁滚了一下,垂下眼眸,却是轻笑一声。
“他不过仗着有个好的出身,十几万人的性命不敌他一个……不过我也不怕,我无愧于天地,任谁抹黑我我都不怕,我只要在这一刻清楚的知道我是对的就可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再过几年后,他又会变得干干净净了,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宋思明嗤笑一声,没再说话,转头续写他的诉状。
一笔一划,却听耳边的声音低低响起。
“那,我不要你还我的那个了”,陆凤梧抬起头来倔强,“你曾经说过的,只要不是那个,你可以答应我别的请求”
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后,他又低下头去。
“我求你,放三皇子一条生路”
一话落下,满室寂静。
宋思明的脸一瞬间煞白,握笔的手也不由抖了起来。
他放下笔,沉默良久。
然后在春光忍不住炸裂进来的时候应了一声。
“好,你把人带走吧!从此之后我们再无瓜葛”
陆凤梧震惊地抬起了头,却仍跪在那里。
宋思明却不为所动。
少顷,他伸手抹了一把已湿润的面庞,扶着案桌站起,不敢抬头地匆匆离去。
不过多时,大理寺门外的群情激愤,怒骂堂堂大理寺卿竟背弃了自己的信仰,而宋思明也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下午没出过门。
斗转星移,山花烂漫。
次日,一股腥血的浓味从大理寺卿的门内传来。
破开门的时候,大理寺卿保持着往常大门洞开的姿势坐于案前,伏于案上。
只不过多的却是那满桌满地的猩红血迹,一向整洁的地上也是团团写满字迹的废纸。
时光如隙,光情如趣。
这满屋春日的闪耀,又有何用呢?
只刺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