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就是要召见他啊,她还得顺便替这薄情郎斟杯茶。
她咬了咬牙。
御前的人走在前头,她跟在孟璟后边,不疾不徐地往东门楼走。到云台下,她仰头,天际无月,雨丝斜飞而下,竟然又开始了新的一场雨。
她等孟璟快拐过门楼进殿了,才准备往上走。哪知刚踏出去一步,闻覃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绕过还没反应过来的内监,先一步追着孟璟去了。
闻覃唤了他一声,他没回头,只道:“你回去吧。”
闻覃不肯,他这才回头盯了她一眼,这眼神里带着点戾气,几乎带点警告的意味。
不光是闻覃,连楚怀婵也微微怔愣了下。等她回过神来再往上看,他人已进了屋。
闻覃犹豫了下,追了上去。
楚怀婵到的时候,皇帝正在同孟璟客气:“孟都事身子不便,不必多礼。”
皇帝刚命人赐了座,一转头看到风风火火追过来的闻覃,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舅舅。”皇帝和长姊关系亲厚,纵使登极后,闻覃也未改这称呼。
皇帝冲她摆手:“没规矩,没见朕在召对朝臣么?”
闻覃愣了下,她这舅舅从未凶过她,但她迟疑了下,狠下心道:“我就是为您跟前这人来的。”
孟璟目光扫过来,杵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的楚怀婵识相地退了小半步。
闻覃见这狠厉目光,自然也是一哆嗦,但她难得能见他一次,不敢放弃这个机会,她清了清嗓,还未来得及开口,皇帝似是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把抓过御案上的茶杯朝她摔过来:“滚出去。”
闻覃怔了一小会儿,还要继续开口,皇帝递了个眼色,立时有内监上前候在她身后,她迟疑了下,退了出去。
皇帝朝孟璟一笑:“叫长公主惯坏了,越来越没规矩,别介意。”
“皇上说笑了。皇上家事,臣何谈介意之说?”
他话音刚落下,楚怀婵听到身旁传来膝盖磕地的声音。
闻覃不敢再进去,但也不肯走,就在她身旁这么跪了下来。
孟璟扫过来一眼,面无表情地将头转了回去。
皇帝跟着看过来,这才总算看见了楚怀婵,冲她招手:“皇后说你点茶功夫不错,正好,让朕见识见识。”
楚怀婵进殿行过礼,随即又领命退下。御茶房的人早候在门口等她,她目光却先一步落在了闻覃身上,国色牡丹这会儿正哭得花枝乱颤,长公主就候在东门楼下,因云台无召不得擅入而没敢上前,却狠狠盯着这个犯痴的女儿。
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孟璟,那人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
她忽然觉得,其实闻覃和她没什么两样,都怪可怜的。
她沉默着转身,跟御茶房的人过去点茶。
等她回来奉茶时,皇帝正在和孟璟说场面话:“西平侯如何了?”
“劳皇上记挂,还是老样子。”
她规规矩矩地先给皇帝奉茶,皇帝揭开茶杯,雪沫乳花点成一幅万里江山图,方寸之内不失巍峨壮丽。
他呷过一口后,朗声笑道:“不错,一会儿有赏。”
她谢过恩,转到下首替孟璟奉茶。
孟璟接过,揭开杯盖……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瞬间没了踪影。
茶沫浮散,并无定型。
他斜觑了皇帝一眼。
他父亲当年贵为后军左都督,他从前,说起来,兴许真比当时尚在穷乡僻壤就藩的皇帝都要养尊处优。但也不至于……就连这点子手法,都能入了皇帝的眼吧?
他迟疑了下,认定皇帝当是被美色迷了眼,毕竟是一会子要同床共枕的人,总不能这关键时刻说美人手法烂。
他抬眼,皇帝正看着他,耐心地等着他的评价。
御赐的茶,他不敢不给面子,他不抱什么指望地尝了口,眉头瞬间拧成川字。
这哪是泡茶?
洗茶水还差不多,还得是那种一整壶茶叶冲出小半杯茶汁的那种,苦得要命。
他默默放下茶杯,挤出点笑:“不错。”
楚怀婵冲他一笑,高高兴兴地还了个礼:“谢孟都事夸奖。”
等她撤走托盘,他刚觉得心下一松,闻覃已经进了门。
方才长公主沉不住气,想要效仿她这女儿擅闯云台,闻覃怕被揪回去关着,心一横先一步进了殿。
她看了一眼高座上的舅舅,皇帝手搭在御座上,握住百年黄花梨木扶手,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显然是动了怒。她脸色白了又白,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继续上前,去请那道她念叨了五年的旨意。
但她回头看了一眼候在殿外的母亲,闭眼往御座前一跪。
她还未出声,皇帝先冲楚怀婵摆了摆手:“去,给孟都事奉酒。”
这是要支她走的意思了,她看了眼梨花带雨的闻覃,微微蹲身告退。
她端着酒回来的时候,瞧见长公主也进了殿,殿内人声一直未停,但众人都压着声音,她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