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别市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市民们叫苦不迭，换洗的衣服晒不干，家里随处一摸都湿漉漉的，心情也被阴雨连绵的天带阴沉了。
段枝意打了辆车从学校赶回家，盯着在车窗另一边蜿蜒而下的水珠发呆。
十分钟前，她接了通来自父母的电话，他们在电话的那头说，意意，家里破产了，得搬出小洋楼，你的东西我们不敢动，回来一起收拾吧。
段家是桃别市知名的暴发户，靠中彩票起家，乘着投资的东风一路发迹，挤进了富豪圈的外围。
年前有段时间，父母忙碌到没时间吃饭，当时她问是不是投资出问题了，他们笑着说再怎么出问题，总不会露宿街头捡垃圾，让她安稳毕业就是了。
轿车平稳地驶入别墅区，段枝意拉下车窗，空气里混杂着带植物味道的水汽，她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将郁结的情绪挤压出去。
隔着细小的雨幕，安保认出她业主的身份，很快放行了。
熟悉的花园小洋楼出现在视野中，段枝意撑着透明的长柄伞，确认订单完成后才穿过花园走进家。
“意意还没到吗？”段洪成的声音。
张琳：“应该快了……诶说曹操曹操到——意意快来，我和你爸正商量以后做什么呢！他想在小区附近开家小超市，我想开烘焙店，你觉得哪个好？”
“不知道，感觉都还行。”段枝意合上门，攥着的左手紧了紧，“去年年末投资就出问题了是吗？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我问了几遍也不跟我说真话？”
一楼乱糟糟的，各种大小的打包盒、纸箱胡乱地摆放，一些整理完封好的堆在大门边，挡住了鞋柜门。
她一贯漂亮艳丽的妈妈，围着花格子围裙、袖口包着同样格子花纹的袖套，额前的头发凌乱地拢在一起，像老了十岁有余。
段洪成也不逞多让，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十几年前的衣服，外套的毛领斑秃、坑坑洼洼地耷拉在肩膀上。
开学返校到今天，也就半个月时间，段枝意印象里如英雄般的父母忽然就老了，岁月的痕迹、辛苦的纹路，一瞬间全部挤进她的眼睛里，让她不知所措，只能不断地反问，“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家人就应该坐在一起解决问题不是吗？为什么把我排在外面，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段洪成略微无措地看向张琳，拧起的眉心似乎在问，闺女这是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好突然。
张琳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示意让他换个地方接着收拾，她则上前挽住段枝意的手臂，带着她坐到沙发上安慰。
“没提前跟你说，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对，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到了没办法挽回的地步，我和你爸想着，与其让你干着急，还不如把心放在毕业上。”张琳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自嘲道：“谁也没想到崩盘得会比预计快这么多，我当时还以为能拖到你毕业典礼，然后在这段时间旁敲侧击，等你有个心理准备再说。”
“我知道……跟我说没什么用，所以你们瞒着我。”段枝意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身上卫衣的布料纹理一个劲地看。
突然的破产和搬家通知让她路上一直处于种不真实的落差里，直到亲眼看见满地的纸箱垃圾，她才从恍惚中惊醒。
“意意……”
张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女儿二十一岁，大学即将毕业，将要实习关于工作，到了独立的时候。
但在她的心里，她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小孩，鬼马精灵的喜欢闹人，做错事会偷偷掀起眼皮打量人，叫她跟她爸说不出指责的话。
“我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已经没事了，你们之前不是说过，我们总不至于流浪街头捡垃圾的，而且我也要去实习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段枝意率先打破沉默，“妈妈你还不知道吧，我收到豆沙视频人事的消息了，说我面试通过了，实习包吃包住包车费，表现好顺利转正的话，工资很高的。”
“找到实习了？”张琳惊喜地问，“什么时候收到的通知，我们意意真厉害！”
“就今早，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所以一路接到电话的时候，完全是大喜到大悲的转变，但至少悲喜相交，段枝意乐观地想，不管段家以后如何，总不会比十年前中彩票前更差。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挤在小小的房间里，东西多得挤不下，爸爸因为执意跟妈妈结婚的缘故，和家里关系很差，几乎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
段枝意还记得奶奶带零食过来看她，进房间后捂着嘴巴哭。不过当时年纪小，她只记得很高兴见到奶奶，奶奶带来的零食很好吃，妈妈允许她每天选一包吃，所以她每天晚上都会提前选好第二天要拆开吃的零食，隔天带着兴奋和期待醒过来。
段洪成从楼梯后的隔间小心翼翼地探头，还没看清状况便被抓包了。
“好啦赶紧过来收拾，今晚就得搬走没时间耽搁了。”张琳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橘子剥开了吃。
“哄好了？”段洪成问，“她人呢？”
张琳说：“嗯哄好了，已经回房间收拾去了。你女儿你不知道，哪里需要我哄，她哄我还差不多。”
她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才想起没洗手，手上指不定沾满了灰尘。张琳瞬间没了胃口，囫囵咽下嘴里的橘子，把剩下的全塞给了段洪成。
他还有点受宠若惊，美滋滋地接过，嘴里念叨，“我就知道，意意虽然平时孩子气，但关键时候是个能扛事的，像我！”
张琳翻了个白眼，“像你个屁，明明随我。”
橘子甜甜的，段洪成撇了撇嘴没搭腔，毕竟明眼人都瞧得出段枝意长相随她妈，性格板正地遗传了他，随便怎么说，事实又改变不了。
张琳就喜欢逞口舌上的输赢，他懒得计较。
吃完橘子，两人正准备接着收拾，被院子外传来的门铃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