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想起许多事。
她想起去年冬天,她受邀前往京都,参与一场新年晚会,结束后在充满和风的庭院里和加隆一起欣赏烟火。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炸开,愈发衬显得庭院清幽。她捧了一团雪塞进加隆的脖子,被后者笑着摁倒在榻榻米上,落下如细雪般扑簌簌的亲吻,吻得她忍不住笑开。
后面当然是情燃遍野,热恋的情侣之间总是有发泄不完的爱意。加隆恣意到一半时忽然停下,一脸严肃地对她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雅典娜曾经对冥河发过誓,要保持处女之身,她现在这样算不算破了誓言,会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当时的她故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询问他,如果她要受到惩罚,连累他也受牵连,他会怎么做?离开她吗?
回答她的是带有一点恶劣调戏的动作,让她忍不住低叫,然后才听到他覆在她耳边的亲昵话语:那就打上奥林匹斯山,把碍事的神明通通打倒,由你来重新制定规则。
她一边喘息一边笑着,一颗心像是滚入了煮开的雪水里,滚烫又透彻通明,勉强才说出完整的话:冥、冥河不在奥林匹斯山,在冥界,你早已跨越过它……而且、而且我从来没有发过这种誓言,是后人的以讹传讹……
那一晚在后来变成了无数个夜晚中的一个,热烈、美好、生动,像藤蔓缠绕果实,不让它落到地上,虽然这违背了果实的初衷,但的确很美,令人怦然心动。并且在不知不觉间,果蒂与藤蔓逐渐融合,半推半就的开头最终走向了情真意切的结尾,不能不说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
她又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夜晚,撒加拿着黄金匕首站立在她跟前,一向冷静的面庞覆盖上不可置信,进而变成痛苦与崩溃,眼泪从他的眸中落下,被叹息的夜风带走凝聚多年的悔恨。那是以强悍为代名词的双子座圣斗士唯一一次展现出软弱,他到最后一刻也没能下得了手,是她握着他的双手,逼迫着他把匕首刺穿她的咽喉。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做,明明让他动手更能迷惑冥界,帮助他和她自己做好觉悟,但当她与他对视,看着他的脸庞、他的泪水,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痛苦时,她的心弦忽然颤动了一下,似花瓣飘落水面,泛出未明的涟漪。
从那时开始,她与他的命运就连结在了一起,从此纠缠不休。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曾经她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后来她以为这是一件坏事,再后来她又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到现在,她什么都不敢以为了。
之后,哈迪斯一战似乎成了他心上的一道疤痕,哪怕大家都回来了,好好地生活着,他仍有一小部分没有从那个夜晚走出。她在以前怯于询问他往事,害怕引起他不好的回忆,交往之后,她的胆子变大了一点,他对她也亲近自如了点,于是她趁着一次机会询问他,是怎么看待那个夜晚的,当她把黄金匕首交给他时,他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对此,他温柔地梳理开她沾染了汗水的鬓发,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女神。我们的女神雅典娜。我当时心里就在想这个。
她娇嗔着说:就这个?
他亲吻她的眼睛:不是“就”。
她明白他的意思,十二宫一战结束之后,她与他在女神殿前匆匆一面,亦匆匆一别,他们对于双方的了解十分稀少,纵然她在后来得知他曾经无数次于寂静处凝视她,他们之间也顶多算熟悉的陌生人,直到那一个夜晚,他彻底成为了她的战士,对她献出全部的忠诚与灵魂。
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她该为此欢喜?还是哀叹?她不知道。
最终,她想起久远的过去,那是一个遥远的时代,远在双子兄弟接入她的命运之前,连她自己都遗忘了大半,只能从他人口中推测一角。她的姐姐阿尔忒弥斯说,有战士从神话时代开始就一直陪伴着她;她的兄长阿波罗说,她曾经粉碎过另外一件双子座黄金圣衣。这些话语代表着什么?她不曾细想,也不愿细想。
她的生活似乎一直围绕着谜团,小时候是身份,长大后是战争,再长大一点是感情。也许这样没什么不好,有的时候,清醒只会使人痛苦,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追求痛苦、舍弃快乐呢?
“我……不明白。”她看着玻璃里的人影,缓缓开口,“你想要获得什么样的答案呢?”
玻璃里的人影望着她,那些过去出现在他身上、最近半年逐渐消失的忧郁气质似乎又回来了,使他变得疏离而遥远。他的声音缓而轻:“我只想知道答案。”
“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答案,不是吗?”她也用同样轻柔的声线回答,“答案也从来不是必要的。”
“撒加。”她唤他,“你对今后的人生有过规划吗?”
“作为圣斗士,陪伴在你的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你能确保它会实现吗?”
“这是我对自己发下的誓言。”
纱织笑了笑:“真好啊……要是我能早一点听到它就好了。”
她的目光追随着庭院里一只飞舞的蝴蝶,看着它停留在花朵上采蜜:“我曾经很喜欢你,撒加。”她轻声道,“现在也依然很喜欢你。但是不一样了。”蝴蝶振翅离开,飞到旁边的另外一朵花上,“不一样了。”
撒加通过玻璃窗凝望着她:“我来迟了一步,是不是?”
纱织没有回答。
他继续询问:“那么加隆呢?他来早了吗?”
这一回,纱织开口了。
“不。”她道,“是我晚了。”
她抬眸对上玻璃窗中另外一个蓝发男子的目光,轻声回答。
“——我们都迟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