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执* 清*******蓝 4349 字 2023-03-23

十二月,凛冬,飘雪。

冷风肆意地吹。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郊区外的寂静长道前。

里面坐着一位男人,穿着深黑色的长衣,胸口前系着黑色的领带。

上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顶层家族周家的二少爷周子川去世了。

今天是头七,按照习俗,要办丧。

周家是上京城最古老也是最权威的家族,掌控着这座繁华城市的最核心命脉。周家二少爷逝世,自然是要大办。只是二少生前已经和周家决裂,自立门户,所以办丧也是脱离周家本家的安排。

地点在上京城的郊外,远离繁华的市区,零星灯火挂着。

挽联飞飘,一朵朵白色的纸扎花圈,错落在正门前,络绎不绝的来客行色匆匆,踏着积雪进入那漆黑的门房。

劳斯莱斯的车灯灭了,前方的司机看了眼那不断来往人的别墅,半晌,开口对着身后,说道。

“周先生,到了。”

“……”

周子珩是周子川的堂兄。

周子珩却不着急下车,静静地坐在后车座之中。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尖,拿着一张泛了黄的旧相片。

相片上,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借着道路旁垂落下来的灯光,初雪纷飞的影子在旧照上散落斑点。周子珩略过周子川的身影,手指轻轻一抚,勾勒着站在周子川旁边那位女子的轮廓。

那是一位长相极为美丽的女子。

周子珩看了那旧相片很长很长时间,前方的司机不敢过多言语,看着不断有人进入到周子川的别墅前去吊唁。劳斯莱斯内饰低调奢华,调用的香氛却是清雅的茉莉花香。

茉莉花开,美好又恬静。

周子珩终于闭了闭眼。

“啪嗒——”仓油打火机,燃烧出一抹鲜艳的明色。

霎那间,那张照片的一角就被点燃。

周子珩看着灼烧的旧相片,微微一笑,火光倒影在他漆黑的瞳眸中,相片背部那用淡蓝色钢笔细细写上的【周子川之妻:阮茉】几个字,明晃晃刺着他的双眼。

“……”

“好久不见。”

“我的小茉莉。”

照片烧尽,灰飞烟灭,周子珩拢了一下长衣,摆正胸口前的深黑色领带。

推门下车。

……

阮茉坐在大厅的后堂里。

隔了一层墙的前堂,就是她丈夫周子川的灵堂,外面有周家的下人应付着,凌晨三点钟就在忙里忙外,终于有那么点儿时间可以稍作休息一下。

也不是休息,周子川公司的秘书处突然来了紧急消息,说有份文件要加急送过来让她过目。

阮茉对着面前的镜子,看了眼镜子中因为哭而红肿的眼睛。其实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这么痛哭的,但好歹那也是周子川。

抽屉拉开,白玉雕花纹小瓶被轻轻拔开木塞。

药的苦涩瞬间在舌尖的味蕾炸开,阮茉没什么表情地吃完药,又合上了抽屉。

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很快,身后传来了咚咚敲门的轻响。

“夫人——”

“进。”

周子川的首席秘书,悄无声音走了进来。

“夫人。”秘书恭恭敬敬,“这是最后一家合作方,撤资的文书。”

“实在是,对不起了。属下无能!没能保住公司的资金链!”

“……”

阮茉低了低头。

文件用黑色塑胶封夹着。

快马加鞭,从冬日冷风里来,还散发着寒气。

阮茉感觉心脏又是一阵不舒服。

但也没办法说什么。

停顿了片刻,阮茉接过文书。

并没有翻开,叹息道,

“今天是子川的头七。”

“就先不要,说这些事情了吧。”

“……”

“他会伤心的。”

“……”

属下低着头,“是。”

安静了片刻,属下正打算离去。这时窗外传来一咚沉重的敲钟声,竹叶沙沙,阮茉抬了抬头,忽然就听到后堂的隔断木门,又被人浅浅敲了敲。

“夫人,南城程家家主,程淮书到——”

上京城早些年分东南西北,四大家族。南城程家的地位如今仅次于东城周家,程家家主来吊丧,进门要敲钟报,她这个做周家二少未亡人的,也定是要出去亲自接待。

阮茉站起身,抬开桌面上卷卷文纸,将那轻薄的撤资文书给压到了最下方。属下欠身,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前堂。

来吊唁的人很多。

看到阮茉出来,有人上前,做宽慰安抚着她。阮茉微微一笑,摆手说自己没事。

又怎么可能没事呢?

来宾看着阮茉惨白如纸的脸,没什么血色的唇,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终是欲言又止。

接待完程公子,白布下的香火掐灭了七八分,快要燃不起来了。阮茉走了过去,看着香火对面周子川的黑白照,照片上的男人正在微笑着透过玻璃层,隔着另一个世界看着她。

到底还是有点儿想他。

阮茉眼角又湿润了一点儿,泛出来的泪水,沿着腮颊就滚落了下来,灯火烛影,她与周子川的笑容对视,身后敞开了的前堂大门,冷风忽地下子吹散。

大雪肆意地飞。

忽然,报信铜钟再一次被敲击,沉重的钟声,在这大雪缭绕的灰蒙蒙天空下,穿透了刺骨的寒冷,直击入吊唁堂所有的缝隙中。

敲钟人报:“东城周家家主——周先生到!”

“……”

“……”

“……”

那一瞬间,大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世界仿佛被切断了片路,时间静止,每一个动作都定格在了原处,那一秒钟,被拉向无限深渊看不见的尽头。

在上京城,这个经济政治都是最核心的地方。

能被称作“先生”的人。

只有那么一个。

他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畏惧他的手腕,都只能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周先生”。

阮茉擦着眼泪的手,停留在脸颊。

她的时间,仿佛比别人的静止的更要彻底。

过了很久很久,阮茉终于放下了手。

敲钟声在空旷的庭院回荡,因为太寂静了,掉了根针都能听到的声音。

显得钟声就十分入耳。

一圈一圈,荡着红烛跳跃。

荡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周子珩来了。

阮茉平了一下呼吸。

然后,缓缓转身。

她穿着是亚麻布白色丧服,前襟繁长,直垂木地板面。随着脚步的转动,丧服边缘也摩擦着地板,发出沙沙的细音。

钟声逐渐落去。

她抬起头,眼尾还挂着为周子川哭下的泪水。

目光就这么,与站在风雪交杂之中的那个男人,对上了。

霎那间,很多很多记忆,都从眼底,翻涌溢了出来。

“……”

周围静悄悄,大家都在注视着这两个人。周子川的灵堂还在身后,相片挂着,烧成一个小方盒的骨灰,静静躺在白色的幕布后方。

门口的花圈,垂着的挽联在四处飘。

阮茉很快便回过神,挤出一个微笑。

好歹,对面那个人,他也是周子川的哥哥。

还是要好生招待。

阮茉又擦了一下脸颊,走了过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顺着她的脚步,看着她一点一点走向周子珩。

停稳,白鞋收入衣摆之下。

风吹入,灯火跳跃。

雪落在周子珩肩膀上的呢子绒布上,已经化成了一摊水。周子珩平静地看着站立在他面前的阮茉,目光温柔,又平淡。

一如很多年前。

“周先生。”阮茉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温油还未坠入一滴水花,平静到仿佛面前周子珩,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来吊唁之人。

“请。”

“……”

空气好像寒了一下,一闪而过。

那一刻,周子珩似乎在透过阮茉的双眼,在往里面看着什么。但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有下人过来为他接过雨伞,周子珩什么都没说,随着下人的指引。

去了吊唁的方向。

周围的时间终于又恢复了流动,人们又开始交流了起来。阮茉转过去身,平静地去处理着后续的事情。周子珩落座后,就跟程公子坐在一起,他手里拿着温热的茶盏,细细品着香茶,与程家公子随意聊天。

仿佛刚刚那目光交错时爆发出来的电掣雷鸣,完全不曾存在过。

可人群却没办法完全冷静了,从周子珩到达葬礼现场那一刻起,或多或少的人,都在开始频频注视着这位周家的当家人,也有看向阮茉的。大家用手掩着嘴唇,悄声交谈。

毕竟当年的事情,实在是太劲爆了。

“那可是周先生啊,阮小姐怎么会那样做……”

“当时订婚请柬都飞遍了整个上京城,都见识到了周先生对阮小姐那场世纪大求婚。”

“可后来——为什么阮小姐却会和周先生的弟弟周子川……”

“嘘——别说!还想不想要命了!”

“……”

这些话稀碎,但零零散散还是传入了在忙事的阮茉耳朵中。阮茉充耳不闻,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这一天还是要她支撑下去。

休息间,她喝了口水。

有一缕发丝没有扎稳,从额前垂落入眼前。

阮茉抬起手,想要将那丝长发别回耳朵后,右手五指并拢,无名指上那枚银色的钻戒,在青丝间,闪烁着光。

空气似乎又冷凝了些。

她全程都没有去看周子珩的方向。

那些人,总会有人伺候好他们。

周子珩坐在梨花木椅子中,有一搭没一搭和程公子说着话。

忽然,就低下头去,抽出手机。

在屏幕短信框中,点了几个字。

……

上午场办完,中午歇息。阮茉浅浅吃了点儿饭,吃不太下去。约摸过了一半的歇息时间,她正坐在后堂的桌子前,对着周子川公司的资金链破碎那一纸文书,揉着额头发愁。

公司真的快要完了。

公司完了,她和周子川这四年来的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

她是必须要保住周子川的产业,必须要保住,除去这些年来周子川为了保护她而拼尽全力的那份恩,还有就是……

那份绝对不能公布于世的秘密!

阮茉在桌子前坐了很久,桌台上的玻璃蜡烛将烛蜡烧尽出一圈一圈的堆积,窗外的雪松倏然坠落下一大团雪,阮茉感觉心脏有点儿不舒服,伸手就去拉抽屉把环。

手指刚碰到环,忽然,身后的门被人敲了敲。

“夫人——”

似乎有些焦急,

“小少爷——不见了!”

阮茉一惊。

拉抽屉的手又给推了回去,她提起丧服的衣衬,拖着瘦弱的身子,就要出去找。

周斯慕,她唯一的儿子。

也是这么些年来,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另一个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动力。

外面的雪依旧很大,阮茉就这么伶仃单薄地走了出去,漆黑一片的周家公馆,雪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发丝间。跟随前来的下人想要为夫人撑把伞,毕竟周二少活着的时候,叮嘱过很多遍,阮小姐的身子太虚弱了。

可找了一圈,都没有瞧见周斯慕的小身影。

周家的下人们实在是担心夫人的身体,几个人劝着,让阮茉先回去吧。

天太冷,别冻坏了夫人的身子。

小少爷可能只是调皮,走岔了地方,一定会找到的。

阮茉回到了大堂内。

她走的是侧门,因为侧门可以不用见到那么多的人,她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冻了一会儿,身子都是冷的。自打周子川去世后,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走刀刃。

也不知道还能,继续这么,撑下去撑多久。

阮茉转过走廊,往后堂去,外面的光逐渐往后退,走廊里只飘荡着零星几盏黄烛灯的倒影。

心脏一阵绞痛,疲惫席涌。阮茉用手稍作扶歇,想要喘口气。

忽然——一股浓烈的杀气,瞬间扑面而来。

扶着墙壁的手指,骤然紧绷。

“……”

她十分熟悉这股杀气,因为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就时常陪伴她的左右。

只不过那些年,这抹杀气从未降临到她的头上过,总是那个人抱着她,看着他甩手飞刀,挥斥方遒。

而俯首,对她的,却只有最疼爱的温柔。

阮茉大脑一片空白,雪花在她的披肩上化开。

直至那一声稚嫩的童声,将她从意识空缺中,给拉了回来——

“妈妈!”

……

抬起头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周子珩,男人就站在后堂的木门处,落着身影,肩膀上也还凝着飘雪,胳膊弯间,小小的孩童紧紧用手缠着那人的脖颈。

周子珩平静地望着阮茉。

甚至因为抱着孩子的缘故,他的眼尾化开很温柔的神情,双手小心齐上,小心翼翼托着周斯慕。

走廊尽头窗外的冷风,隔了一道墙前堂挂着的“奠”帘,雪落下在屋外,更远处的竹林从沙沙的刀叶发着碎音。

阮茉一下子,就僵持在了原地。

那间隔着不到三米远的距离,其实是长达四年的光阴。

下人们也都惊呆了,这些年他们跟着周二少以及阮小姐东躲西藏,当然明白他们究竟在躲谁。

这些年来,他们躲啊藏啊,二少爷死死护住阮小姐,竭尽全力不让她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躲的人——正是眼前这位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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